后院的空气,是湿的,冷的。
青石板缝隙里探出头的墨绿色苔藓,散发着一股经年累月的土腥气。
这股味道,此刻正与刚刚泼洒其上的滚烫血腥味交织、发酵,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闻之欲呕的甜腻。
巷子深处,被张豪随手扔在那里的劳工陈晨,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他不敢看。
可那浓稠的血腥味,却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强行掰开他的眼皮,将庭院中央那地狱般的景象,一帧一帧,烙进他的脑海。
那名被张豪刻意留下一口气的鱼龙会小头目,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
他更像是一件被孩童用蛮力拆解后,又被嫌恶地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破烂人形布偶。
他的四肢,以凡人绝不可能做到的刁钻角度扭曲着。
森白的骨茬,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肌肉和浆洗得发白和服布料,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冷的夜风之中。
每一次不受控制的肌肉痉挛,都像有一把生锈的锉刀,在那犬牙交错的骨头断口上狠狠刮过。
那种剧痛,让他恨不得立刻魂飞魄散,好求解脱。
他瘫在地上,像一滩正在迅速失温的烂泥,生命力随着地上那摊不断扩大的血泊,一同流逝。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头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声音发颤,每一个从喉咙里挤出的日语音节都混杂着血沫与无尽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支那人”。
而是从黄泉比良坂最深处,一步一步,逆流而上爬回人间的,只为在这片土地上散播死亡与恐惧的,名为“复仇”的恶鬼。
张豪没有回答他。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他只是侧过头,用下巴朝着墙角的陈晨点了点。
那一个简单的动作,让陈晨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知道,轮到他了。
陈晨连滚带爬地来到张豪脚边,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额头死死贴着冰冷滑腻的青石板,根本不敢抬头。
“他,在说什么。”张豪的声音响起,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大……大人……他……他在问……您……您是什么东西……”陈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张豪闻言,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缓缓蹲下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地上的头目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发出了濒死野兽般的低沉呜咽。
张豪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因为常年练拳而显得有些粗壮笨拙的手指。
在那名头目惊恐到几乎凝固的注视下,这根手指,轻飘飘地,点在了他尚且完好的右腿膝盖上。
没有杀气。
没有炁的波动。
就像朋友间善意的提醒。
张豪再次看向陈晨,用中文简洁地命令道。
“告诉他,鱼龙会,所有据点,所有头目,说出来。”
陈晨感觉自己快要尿出来了,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胃液,将这句话用蹩脚的、带着哭腔的日语翻译了过去。
地上的头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滚刀肉特有的凶光,他啐出一口血沫,嘶吼道:“休想!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是不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张豪的手指,微微发力了。
很轻,轻到仿佛只是想弹去上面的一粒灰尘。
咔……嚓……
一声根本不像骨骼碎裂,反而更像是一块坚冰被铁锤从内部震成亿万颗粉尘的、细密而绵长的碎响,在死寂的后院里,清晰得令人耳膜刺痛。
那名头目的膝盖骨,连同周围的软骨、韧带,在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之下,彻底湮灭了。
不是碎裂,是化为了齑粉!
“啊——!!呃啊啊啊!!!”
一声完全脱离了人类声带极限的凄厉惨叫,冲破喉咙,撕裂了夜空。
紧接着,惨叫又被他自己活生生憋了回去,变成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哀鸣。
他怕,他怕自己的叫声会引来这个恶鬼的下一根手指!
剧痛如烧熔的铁浆,从膝盖处轰然炸开,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神经末梢!
他浑身剧烈地抽搐着,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疯狂上翻,几乎要从眼眶里彻底翻转过去。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骚臭的液体,从他身下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滩更加肮脏的暗色痕迹。
跪在地上的陈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头,“哇”的一声,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张豪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仿佛在欣赏艺术品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从容,缓缓上移。
最终,停在了他的大腿骨中段。
没有立刻按下。
只是那么悬停着,距离皮肤只有一指之隔。
那根手指,此刻在头目的眼中,已经不是手指。
那是地狱判官蘸饱了浓墨的笔,是死神即将落下的冰冷镰刀,是比死亡本身更恐怖一万倍的,对无尽痛苦的精准预告!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在即将到来的、比刚才更深重十倍的折磨的绝对恐惧面前,那名头目心中最后一根名为“武士道”的弦,“啪”的一声,当场崩断。
他的心理防线,不,是他整个作为“人”的尊严与认知,被那根悬停的手指,彻底碾碎了。
他像一条濒死的、被敲断了脊梁的狗,通过旁边吓得面无人色的陈晨,语无伦次地,涕泪横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用尽全身的力气,全部嘶吼了出来。
“鱼龙会!我们是横滨最大的组织!”
“会长是石川信大人!绰号‘佛剑’!是本国最强的剑豪!”
“横滨分部的部长是柳生爱子大人!她是会长的义女!是柳生新阴流的剑术天才!她……她就在横滨!在山手町的宅邸里!”
张豪的脸上,依旧寻不到半分情绪的波澜。
他就那么安静地听着陈晨磕磕巴巴的翻译,像一个极有耐心的倾听者。
“地图。”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带像是被锈蚀的金属刮过,干涩而冰冷。
陈晨连忙将这个词翻译过去。
那名头目如蒙大赦,仿佛听到了神佛的福音,连忙用还能勉强活动的下巴,拼命地指向居酒屋的内堂。
“在……在账房的……柜子里……有关东地区的……详细地图……”
张豪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跨过一地的碎肉和内脏,走入那片血肉地狱。
片刻后,他拿着一张绘有山川河流的羊皮纸,走了出来。
他将地图在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桌上摊开,然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那名头目,再次拖到了地图前。
“画。”
一个字。
通过陈晨的翻译,如同阎王的最终判词,不容任何置疑。
那名头目不敢有丝毫的违逆,他用嘴死死叼住一支被张豪随手扔下的、笔杆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污的毛笔。
他趴在地图上,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开始颤颤巍巍地,将他所知道的,所有鱼龙会在关东地区的据点、道场、秘密联络点,甚至包括几个高层干部的私人宅邸,一个一个地,用混杂着自己口水与血沫的墨迹,标记了出来。
“这是横滨山手町,柳生大人的宅邸……”
“这是川崎市的忍术道场,是服部家的一个分支……”
“这是东京银座的地下赌场,是石川会长敛财的地方……”
每一个标记,都像是一枚刚刚被敲下的、滚烫的血色烙印。
每一个标记,都代表着一个即将被鲜血彻底淹没的名字。
陈晨在一旁,一边翻译,一边看着那张地图上逐渐多起来的红圈,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在开玩笑。
他要做的,远比血洗一个据点,要恐怖得多。
当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画完,那名头目彻底虚脱,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水分,连喘息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毛笔从他嘴里滑落,在地图上留下最后一抹污迹。
“我……我都说了……地图也画了……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他用最后的力气,发出蚊蚋般的哀求,被陈晨有气无力地翻译了出来。
张豪看着地图上那二十几个鲜红的标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似于满意的神情。
他将这张沾满了血与恐惧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传世珍宝般,仔细折好,贴身收进了怀里。
这张地图,将成为他接下来,在日本大开杀戒的,唯一的“路引”。
然后,他低下头,看向了地上那摊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烂泥。
“痛快?”
张豪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奉天城外,那个被三八刺刀高高挑起,身体都凉透了却依旧圆睁着双眼,看着天空的孩童。
谁给过他一个痛快?
“你们,”他俯下身,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用最纯正的华夏语言,一字一顿地说道,“也配?”
陈晨听懂了。
他在这句话里,听到了尸山血海,听到了无尽的冤魂在咆哮。
下一刻,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张豪没有给对方一个了结。
他在那人惊恐绝望的注视下,从后厨找来一把剖鱼的短刃。
刀锋划开肚腹,动作娴熟得像一个解剖了千百次牛羊的屠夫。
然后,他伸手进去,抽出了肠子,将他活生生地,吊在了居酒屋正堂最显眼的房梁之上。
陈晨的瞳孔,倒映着那具人形钟摆在半空中无力抽搐的最后景象。
他终于明白。
这个男人,要让所有后来的人,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清清楚楚地明白。
惹到他,惹到华夏人的下场。
……
天色微亮。
当第一缕象征着“新生”的阳光,照进这间早已化为阿鼻地狱的居酒屋时,那骇人听闻的惨状,终于被人发现。
整个横滨的地下世界,为之剧烈震动。
血洗东北一路横推至朝鲜的“华夏仙人”登陆日本,一夜之间血洗了鱼龙会据点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这消息,正以一种远超电报的速度,在所有异人势力之间,疯狂传播。
而此刻的张豪,早已换上了一身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浆洗得发白的和服。
他戴着一顶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宽大斗笠,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奔波于尘世的落魄浪人。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面无人色、失魂落魄的身影。
是陈晨。
张豪没有杀他,也没有放他走。
只是在他吐完之后,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个字。
“走。”
陈晨便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
张豪按着怀中那张用血肉绘制的地图,辨认了一下方向。
然后,朝着下一个被鲜红标记出来的目标,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一场注定要席卷整个关东,让神佛退避、鬼神哭嚎的血雨腥风,已然,拉开了它最残酷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