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怒喝。
“谁敢伤我徒儿!”
“找死!”
那声音无处不在,自虚空每一粒微尘中同时响起,不似人言,更像是一种至高规则的宣告。
言出,法随。
声音落下的瞬间。
张豪那具已近半透明,即将随风飘散的身躯,被一股无形、柔和却又绝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定格在原地。
他那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生命之火,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再也无法消散分毫。
“嗯?”
张豪早已涣散的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
混沌的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踏着虚空,一步步地,缓缓走来。
他身穿一件朴素的青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
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落下,脚下都会凭空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莲花绽放,又悄然凋零,玄奥的道韵流转,仿佛在演绎着生与死的轮回。
他看起来仙风道骨,不染一丝尘埃。
可那双本该看淡世间万物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却燃着足以将九天十地都彻底焚毁的,惊天怒意!
“师……师尊……”
张豪看着那道熟悉到刻入灵魂最深处的身影,那双即便是面对十二鬼神围攻、面对死亡降临都未曾有过半分动摇的眼眸,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他像一个在外面打架,被人欺负得头破血流,却死扛着不肯哭,直到看见家长的孩子。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霸道,所有的决绝,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只剩下,无尽的委屈。
左若童,三一门门主,“大盈仙人”,到了!
一步,便跨越了万水千山,来到了张豪面前。
他看着自己这个徒弟,这个浑身浴血,命火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依旧用骨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徒弟。
他那颗早已修炼到古井无波的道心,被狠狠刺痛。
一股无法言喻的心疼与愤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胸中,疯狂翻涌,咆哮!
“痴儿……”
左若童伸出手,想去抚摸徒儿的头顶,却又怕自己浩瀚如海的炁劲,会不小心冲散他这脆弱的残魂。
他只能用那双充满了无尽怜惜与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然后,左若童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能斩断因果、洞穿九幽的无上神剑,扫向这片早已沦为废墟的天地。
“好。”
“好一个,东瀛异人界!”
左若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每一个字吐出,都让这片破碎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剧烈颤抖。
“以血祭召唤英灵,以车轮战耗我徒儿的本源。”
“好算计!”
“好手段!”
“既然你们,如此不讲规矩。”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宽大的青色道袍袖口无风自动。
“那今日,我左若童,便也不与你们,讲任何道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那只看起来清瘦儒雅,更像用来执笔绘画的手,对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轻轻一拂。
“袖里乾坤!”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收入袖中的恐怖吸力,凭空产生。
整个天地,剧烈扭曲!
那片被毁灭能量轰出的深不见底的巨坑,坑洞边缘的泥土、岩石,乃至于更深处,那条支撑着整个关东平原的地底灵脉!
都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拂之下,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蛮横力量,强行从大地之中剥离,拉扯!
一条长达数公里,通体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巨大灵脉,如同一条被从沉睡中惊醒的巨龙,发出一声痛苦不甘的悲鸣,被左若童,硬生生地,从地底抽了出来!
他竟要以一人之力,强行抽走这片土地的根基!
就在这时。
地底深处,那刚刚遁入其中,侥幸逃过一劫的安倍昌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感觉到自己与这条灵脉的联系,正在被一股更加高级、更加霸道的“道”,强行切断!
“不!”
安倍昌浩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这条灵脉,是整个阴阳寮,乃至整个东瀛异人界的根基!
一旦被抽走,其后果,不堪设想!
他再也顾不上伤势,疯狂地催动起阴阳寮最后的底牌。
“恭请,始祖,徐福神垢!”
“镇压,此獠!”
随着他的血祭与呼唤,那条正在被缓缓抽出的巨大灵脉猛然一震。
一股比之前十二鬼神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充满了古老、沧桑与神明威严的恐怖气息,从灵脉的最深处,轰然苏醒!
紧接着。
另一道同样充满了无尽威严,却又带着代天行罚、扫荡群魔的堂皇正气的雄浑怒喝,也同时响彻天地!
“魑魅魍魉横行,阴阳家的唤灵术,被尔等改得面目全非!”
“今日,贫道,便让你们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正一雷法!”
那雄浑的怒喝,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王法旨,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煌煌天威,震得这片破碎的天地都在嗡嗡作响。
话音未落。
嗤啦——!
一道贯通天地的,粗壮到仿佛能将天空捅出一个窟窿的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那混沌的天幕之上,悍然劈下!
雷霆过处,空间被烧灼出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漆黑裂痕!
那股纯粹、刚猛、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仿佛是世间一切阴邪污秽之物的绝对克星!
那片由血祭与怨念构成的暗红色天空,在这道紫色雷霆的照耀下,如同烈阳下的冰雪,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滋滋”声,大片大片地消融、净化!
雷光散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傲然而立于虚空之中。
他身穿一袭绣着太极八卦的紫色法袍,头戴莲花冠,面容古拙,不怒自威。
他的脚下,踩着一片由无数道细密的紫色电蛇交织而成的雷云。
他的周身,更是环绕着九条,由纯粹的雷霆之力凝聚而成,栩栩如生,鳞甲毕现的紫色雷龙!
每一条雷龙,都散发着足以让鬼神都为之战栗的恐怖龙威!
龙虎山,天师府,第六十四代天师!
那个曾经以“狂龙道人”之名,压得整个异人界都抬不起头来的绝代凶人!
张静清!
他,也到了!
“老……老天师……”
张豪看着那道同样熟悉,却又让他感到几分敬畏的身影,那颗本已因师尊到来而放下的心,又没来由地提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叔祖,可不像师尊那么“好说话”。
自己这次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回去之后,怕是少不了一顿雷法“伺候”。
张静清没有理会张豪。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蕴含着无尽雷威的审判之眼,死死地锁定了下方那条正在剧烈翻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灵脉。
“哼!徐福,当年东渡,说是寻找仙山,实则窃我中原道法,另立门户。”
张静清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鸣,充满了不屑与霸道。
“如今,更是将自己炼成这不人不鬼的‘神垢’,与地脉相连,妄图窃取国运,长生不死。”
“滑天下之大稽!”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捏成一个剑指。
“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
“让你这欺师灭祖的孽障,魂飞魄散!”
“五雷正法·紫电狂龙!”
他手中的剑指,对着下方那条巨大的灵脉,猛地向下一指!
“吼——!!!”
他周身那九条环绕的紫色雷龙,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至高的敕令,齐齐发出一声震动九霄的愤怒龙吟!
紧接着,九条雷龙,化作九道足以撕裂苍穹的紫色流光,带着毁天灭地的无上威势,朝着那条地底灵脉,轰然冲去!
那一天。
所有幸存的,在远处瑟瑟发抖的东瀛异人,都看到了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他们看到,九条由纯粹的紫色雷霆构成的神龙,如同天神手中的利剑,狠狠扎进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大地母亲的身体里!
他们看到,那漫天的紫色电光,如同蛛网般,在顷刻之间,便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土地!
他们听到,大地深处,传来了一阵阵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甘的,非人的咆哮!
那一天,世人,终于再次记起了。
为何,龙虎山天师张静清,曾被冠以“狂龙”之名!
因为,那漫天的紫电狂龙,真的,宛如灭世!
然而,就在那九条雷龙,即将,将那条地底灵脉,彻底撕成碎片的瞬间。
一股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沧桑,也更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恐怖气息,猛地,从灵脉的最深处,彻底,爆发了!
轰——!!!
整片关东平原,在这一刻,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仿佛,有一头沉睡了数千年的远古巨兽,正在从大地之下,缓缓苏醒!
一座巨大的,由纯粹的土石与灵脉之力凝聚而成的,高达千米的无面巨人,缓缓地,从那被撕裂的大地之中,站了起来!
巨人没有五官,没有四肢。
它,就是这片大地本身!
它,就是,徐福的“神垢”!
“神垢”出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沉重到极致的领域,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地!
在这片领域之中,所有的“炁”,所有的“能量”,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属于“大地”的厚重之力,强行地,压制,同化!
左若童那即将,将整条灵脉都抽出地面的“袖里乾坤”,在这股力量的压制下,竟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张静清那九条,本已钻入地底的紫电狂龙,也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泥沼之中,行动变得无比迟缓,身上的雷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哼!有点意思!”
张静清看着那尊,顶天立地的无面巨人,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的笑容!
“左道兄!”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左若童。
“你我二人,今日,便联手一次!”
“看看,是你这三一门的‘逆生’厉害。”
“还是我这龙虎山的‘雷法’,更胜一筹!”
左若童闻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淡然的微笑。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位,当世最顶尖的绝代仙人,在这一刻,终于,要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