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锋未至，那股凝练到极致的霸道拳压，已然让冲虚道人身前三尺的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那身蓝白色的道袍被拳风压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坚韧的轮廓，满头黑发更是被吹得尽数向后扬起。
冲虚道人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出尘之意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有两轮黑白分明的太极图在其中缓缓转动。
他的双手，依旧不快不慢，在那足以轰碎精钢的拳头即将触及他掌心的前一刹那，才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轨迹，轻轻“搭”了上去。
没有预想中那石破天惊的巨响。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碰撞感。
张豪瞳孔一缩，他只觉得自己的拳头仿佛打进了一团旋转的星云里。那足以将一座小山都打穿的恐怖拳力，在接触到对方掌心的瞬间，便被无数细小而坚韧的引力疯狂拉扯、撕裂、偏转，最终顺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诡异弧线，从自己肋下呼啸穿出！
“轰——！”
一声巨响，从张豪身侧的空处炸开！
那里的空气被他自己的拳力引爆，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白色气团，狂暴的气浪将演武台边缘一块半人高的巨石直接掀飞，坠入了万丈云海！
一旁的玄静真人捻着胡须，眼中精光一闪。
好一个“引劲落空”！
冲虚师弟的太极，已然登堂入室，深得“四两拨千斤”之三味。
张豪的身体，因这全力一击落空而产生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踉跄。
这对于将身体掌控到极致的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恼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了新奇猎物般的，极致的兴奋！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道”，与龚启之的“理”，截然不同。
龚启之的是“无视”，是“改写”，是将你的“力”从规则层面抹除，让你打在空处。
而武当的太极，是“接纳”，是“转化”，是将你的“力”变成他自己的东西，再引向你无法预料的地方。
有意思。
“再来！”
张豪低吼一声，身形再次暴起！
他不再是简单的直拳，双拳挥舞成风，如同两柄开山巨斧，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充满了霸道的毁灭美感。
每一拳，都足以将一头成年的巨象打成肉糜！
每一脚，都足以将厚重的城门踢成碎片！
整个演武台，都被他那狂暴的拳风所笼罩，激荡的劲气甚至将周围的云海都搅动得翻涌不休，如同沸腾的开水！
身处风暴中心的冲虚道人，却如同一叶在狂风骇浪中穿行的扁舟。
他的身形，随着张豪的拳势，不断地画着圆。
大圆，小圆，平圆，立圆……
无数个圆，在他的脚下，在他的身周，在他的掌心，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张豪的每一记攻击，无论多么狂暴，多么刁钻，在接触到他那圆融的“势”之后，都会被那股无形的黏劲所牵引，如《庄子》之庖丁解牛，顺其筋骨，导其窾窍，将那狂暴的力量拆解得七零八落。
借力，打力。
引劲，化劲。
粘，黏，连，随。
太极的精髓，在冲虚道人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仿佛与这方天地都融为了一体，张豪攻击的，不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片武当山，整片云海！
场边的陆瑾看得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在他印象中，大师兄的拳头，是无敌的。
是能一力降十会，横推一切的。
可现在，他那足以轰碎鬼神的拳头，却仿佛打在了一团巨大的、坚韧无比的棉花上，有力，却无处使。
那种憋屈感，光是看着，都让他胸口发闷。
“大师兄……他，好像，被压制了？”
陆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不是压制。”
一旁的张之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着场中那两道纠缠的身影，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引导’。”
“冲虚道长，正在用他的‘道’，像一位宗师级的铁匠，引导着张门长这块百炼精钢，让他自己去发现，自己究竟可以被打造成何种神兵。”
演武台上，张豪的攻势，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他的额角，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层面的，巨大消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分力量，都被对方那如同蛛网般无处不在的“圆”，精准地捕捉，然后，消解。
这种感觉，让他再次想起了，面对龚启之时，那种，无能为力的屈辱感。
不！
不对！
张豪的眼中，猛地爆起一团精光！
不一样！
龚启之，是“虚”。
而眼前的太极，是“实”！
是阴与阳的“实”！
是刚与柔的“实”！
是动与静的“实”！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他明白了！
他的“力”，是纯粹的“阳”，是极致的“刚”，是绝对的“动”！
所以，当他遇到龚启之那纯粹的“虚”时，他打不中。
当他遇到冲虚这纯粹的“柔”时，他打不破！
因为，他的“力”，缺了一半！
缺了，与“阳”相对应的，“阴”！
缺了，与“刚”相对应的，“柔”！
缺了，与“动”相对应的，“静”！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那因为战败而陷入迷茫的道心！
他要做的，不是去学太极的“柔”。
而是，要在他自己的“力”之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柔”！
“哈哈……哈哈哈哈！”
张豪忽然，仰天长笑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勘破迷障后的，无尽畅快！
他猛地收回了所有攻势，身形暴退，与冲虚道人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
冲虚道人也停了下来，他胸膛微微起伏，额角同样见汗，显然，化解张豪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对他而言，也绝不轻松。
他看着对面那个，上一秒还状若疯魔，下一秒却气势尽敛的年轻人，眼中，露出了深深的困惑。
张豪没有理会他的目光。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心神，彻底沉入了自己那片，由暗金色气血构成的，浩瀚的，内天地之中。
他“看”到了。
那片由亿万颗燃烧的星辰所组成的，奔流不息的星河。
那是他的“力”，是他的“阳”。
而现在，他要做的，是，在这片星河之中，找到，那片，与之对应的，深邃的，“虚空”。
他不再去催动气血，不再去燃烧战意。
他开始，收敛。
将那股，足以焚山煮海的磅礴力量，一点，一点地，向内，压缩，坍缩！
他体表那层，因为气血奔涌而散发出的，暗金色的光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他那如烘炉般炽热的体温，也开始，缓缓下降。
他的心跳，从擂鼓般的轰鸣，逐渐，变得，沉稳，悠长。
他整个人，仿佛，从一轮，照耀天地的煌煌大日，变成了一颗，悬于宇宙深处，吞噬一切光线的，冰冷的，黑洞。
一股，与之前那霸道绝伦的气势截然相反的，充满了“死寂”与“内敛”的“势”，从他身上，缓缓弥散开来。
场边的玄静真人，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指着张豪，声音都有些颤抖。
“阴阳……自成太极！”
“这……这小子，他，竟然，在临阵悟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张豪，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不再是纯粹的黑色。
他的左眼，依旧，深邃如渊，是极致的“静”。
但他的右眼，却，燃起了一团，金色的，火焰，是极致的“动”！
他看着远处的冲虚道人，嘴角，缓缓咧开。
“多谢。”
他轻声说道。
然后，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拳。
依旧是，那个，简单的，出拳动作。
但这一次，他的拳头上，没有罡气，没有拳风，甚至，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空气的流动。
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一拳，递出。
冲虚道人的脸色，在这一刻，剧变！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拳头锁定。
而是被，一整个，正在向内坍缩的，世界，锁定！
他想躲，却发现，自己周围的空间，仿佛都已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凝固！
他想化，却发现，对方的拳头上，根本，没有“力”！
那是一片，绝对的，“无”！
无法借，无法引，无法化！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拳头，穿过他布下的所有太极圆劲，穿过他身前的所有防御。
然后，轻飘飘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咚。”
一声，轻响。
如同，暮鼓晨钟。
冲虚道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完好无损。
但他的体内，他那修炼了六十年，早已圆融如一的太极炁劲，却在那一瞬间，被一股，从“无”中，轰然爆发的，至阳至刚的恐怖力量，彻底，冲垮，震散！
“噗——！”
一口逆血，狂喷而出！
冲虚道人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却被一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托住。
是张豪。
他收回拳头，看着眼前这个，脸色煞白，眼中满是震撼与茫然的中年道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