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尽。
那座曾困住张豪,也曾让八大金刚自信满满的“金刚伏魔阵”,此刻已消散无踪。天地之间,唯有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如同夏夜萤火,缓缓飘散。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超越理解的道与力之碰撞,以及“法”被“理”强行改写的痕迹。
“噗——!”
八道身影,在同一时间,齐齐向后倒飞而出!其中五名,修为稍弱的金刚,身体尚在半空,便“砰”的一声,炸成一团团,腥臭的血雾!他们的肉身,他们的神魂,根本无法承受那大阵被强行从规则层面抹除时,所产生的恐怖反噬!那不是简单的爆炸,而是从内到外的崩溃,生命的本质被剥离,连同他们苦修的执念,一同化为虚无。
剩下的三人,澄空,忘尘子,以及另一名面容枯槁的老僧,则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砸中的破麻袋,重重摔落在百米之外的乱石堆里,激起一片尘土。他们的身体,虽然没有当场炸裂,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澄空那张曾挂满狂热笑容的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龟裂,黑紫色的血液,正从那些细密的裂缝中不断渗出,触目惊心。他那双曾强劲有力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反关节的角度向后扭曲折断,森森白骨刺破皮肉,血肉模糊。显然,已是彻底废了。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眼神中再无半点虔诚与狂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与难以置信的空洞。他凝视着自己折断的手臂,仿佛那已不属于自己,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地流淌着血泪。
忘尘子,更是凄惨入骨。他那本就干枯瘦削的身体,此刻竟像被吸干了水分般,足足缩水了一圈,皮肤紧贴骨骼,宛如一具活动的干尸。他的胸口,塌陷下去一个巨大而恐怖的凹坑,肋骨尽碎,隐约可见体内破裂的脏腑。每一次呼吸,都有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从他口鼻之中汩汩涌出,将身下的乱石染成一片腥臭。他像濒死的鱼般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只有破碎的气声在喉咙里滚动。他引以为傲的,通过吞噬、堆砌而成的“伪三重”境界,在张豪那纯粹的“不空”大道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如同朽木被雷霆击中,彻底崩盘。
张豪,依旧静立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再去看那三位苟延残喘、失去了所有反抗之力的昔日同门。他的目光平淡无波,仿佛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缓缓收回了那只按在虚空之中的右手,低头,审视着自己的手掌。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掌纹深邃、充满了爆炸性力量感的完美手掌。但此刻,在他的感知中,这只手不再是单纯的血肉之躯。它,是他的“道”的延伸,是他“唯吾不空”之理的具现。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全新的力量,不再是奔腾狂暴、需要他用意志去驾驭的霸王罡气。它安静如深潭,沉寂如远古,与他这具已臻化境的【不空刚体】完美融合,不分彼此,成为了最本源、最纯粹的自身。
他不再需要刻意去催动,去感知。他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简单的“想”的念头。他的身体,他的存在,便会自然而然地去执行这个念头。这,才是真正的“身与道合”,这,才是真正的“言出法随”。“‘万物无足,而人无物。’今我身即万物,万物即我身。我思故我在,我念故万法。”张豪在心中默念,对于自身道的理解,又深刻了几分。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层层的空间,望向远处,那个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面色煞白的鬼如来座下护法。那护法身着黑衣,眼中充满了惊惧与绝望,他手中的黑色匕首依然抵在水云的咽喉处,但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张豪,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只被困的蝼蚁。
然后,他,想。
——“碎。”
下一秒。
“咔嚓——!”
一声清脆的、诡异的碎裂声!那声音仿佛并非从现实世界传来,而是直接在那名黑衣护法的神魂之中轰然炸响,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那护法,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柄由万年阴铁混合无数冤魂炼制而成的上品法器——【噬魂匕】。那柄足以轻易切开任何天人境以下高手护体罡气的杀器,竟在这一刻,从中间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紧接着,裂痕如蛛网般疯狂蔓延,蔓延过刀柄,蔓延过他的手掌,蔓延过他的血脉,蔓延过他的全身!
在护法惊骇欲绝的注视下,“砰”的一声,【噬魂匕】炸成了漫天的黑色齑粉!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的“毁灭”意志,顺着那破碎的匕首,倒灌而回,狠狠地轰击在了他的神魂之上!那护法只觉脑海中一道惊雷炸响,仿佛神魂被千万把刀刃同时切割!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那名护法七窍之中,猛地喷出黑色的火焰!那火焰并非寻常之火,而是燃烧着他被毁灭意志侵蚀的神魂!他的身体在黑焰之中迅速扭曲,碳化,血肉融化,骨骼崩塌,最终化作一具保持着惊恐姿态的焦黑人形焦炭。然后,一阵风吹来,那焦炭“哗啦”一声,散作一地的飞灰,彻底湮灭,连渣滓都未曾留下。
远处的,水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张豪是何时、如何出手的。他只知道,上一秒,自己依然身处刀锋之下,命悬一线。下一秒,那个劫持他的、强大而凶狠的敌人,便莫名其妙地,化为了飞灰。
他抬头,看向远处,那个依旧静立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的高大身影。
他的心中,那份因为大师兄为他自残己身、深陷绝境而产生的巨大悲痛与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更加巨大、无法理解的震撼!那是一种源自于本能的恐惧,以及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他眼前所见,已超出了他所有对“异人”力量的认知,甚至超出了他对“仙佛”的想象。
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大师兄吗?
这,还是人,所能拥有的力量吗?
而此时。
乱石堆中,那仅存的三名金刚——澄空、忘尘子,以及另一名老僧——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浑身浴血,断肢残臂,气息奄奄,但那双本应空洞或者绝望的眼中,却在这一刻,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光芒。
他们看着远处,那尊如同神魔般,傲然而立的身影,脸上没有半分战败的屈辱与不甘。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狂热的、近乎自毁的虔诚,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神迹降临,亲眼见证了“佛”的诞生。
他们不顾自己那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并排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那苍茫的天空,用一种充满了无尽悲悯、狂热与解脱的,嘶哑咏叹调,高声呼唤。
“恭迎……”
“我佛……”
“如来!”
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片雪域高原之上,带着最后的执念,却又显得无比的空虚。伴随着这最后一声呼喊,他们三人的身体在瞬间僵硬,随后,如同泥塑般,轰然倒塌,化作一堆血肉模糊的残骸,再无声息。他们以最极端的方式,用生命诠释了他们对“力量”的狂热信仰,以及对眼前这尊“神只”的扭曲认同。
张豪收回目光,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对于这三人的最终结局,他没有任何评价。他只是迈开脚步,向着水云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这冰冷的大地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
水云依旧呆立原地,眼底深处,那刚刚被张豪唤回的一丝清明,又被眼前这接二连三的冲击震得摇摇欲坠。他看着大师兄一步步走近,心中五味杂陈,有被拯救的庆幸,有对力量的震撼,更有对自我迷失的痛苦。
张豪走到水云身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他的动作轻柔,与刚才的杀伐果断判若两人。“没事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内敛的霸道,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走吧,跟师兄回家。”
水云猛地抬头,他看着张豪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那眼眸中蕴含着天地初开的混沌,却没有丝毫对他的不满与责怪,只有无尽的包容与兄长般的关怀。这熟悉的关怀,犹如一道电流,瞬间击溃了他心头所有伪装的“平和”与“安宁”。
“大……大师兄……”水云再也支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张豪身前,抱住了他的腰。他放声大哭,那哭声里有悔恨,有痛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大师兄无条件信任的深深依赖。
张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抚摸着他的发顶。他知道,这哭泣,不是软弱,而是他师弟将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释放出来的表现。他会等,等他哭够。
远处,天边第一缕晨曦终于冲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向这片被血色浸染的雪域高原。冰雪在阳光下闪烁,仿佛在为这场旷世大战,画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