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风昊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的清醒瞬间冲散了那甜蜜的幻听。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敌人身上，消防斧带着破风声，将两个试图趁他失神偷袭的半兽人劈翻。
但低语并未消失，它只是退到了意识的背景深处，如同深渊的呢喃，耐心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风昊！右侧！那些拿弓箭的！”陈原的喊声带着焦急，他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战场，一边也在和自己脑海中那个关于“完美医术、起死回生”的诱惑幻音抗争，额头上全是冷汗。
风昊瞥向右侧，果然，几十个半兽人弓箭手在更远处集结，搭箭上弦，箭簇在黯淡天光下闪着不祥的幽绿——淬毒了。
“云希，屏障收缩，重点防护！”风昊沉声道，同时身形疾退，躲到一块较大的焦黑岩石后方。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片密集的箭雨带着尖啸覆盖了隘口前沿。大部分箭矢钉在岩石和堆积的尸体上，发出“咄咄”的闷响，少数穿过缝隙射入，被云希竭力维持的、缩小范围但强度更高的淡绿色光晕偏转或弹开。
然而，云希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不仅要对抗环境的“绝望侵蚀”，净化空气，治疗风昊不断新增的伤口，现在还要抵挡远程箭矢，更要分心抵抗脑海中那个不断诉说着“拥有绝对治愈之力，就能轻松保护所有人，不再有牺牲”的诱惑声音。多重压力下，她的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
“这样下去不行……”云希喘息着，感到一阵阵眩晕，“我的力量撑不了太久……援军……真的会来吗？”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风昊和陈原心头。任务提示只说“坚守至援军抵达”，但援军是谁？何时来？塔没有给出任何保证。也许所谓的援军，只是一个让他们不至于彻底绝望的渺茫希望，真正的考验，就是在这绝望中坚持十一个小时？
“必须相信。”风昊的声音从岩石后传来，冷静得近乎冷酷，“塔的规则不会完全无解。魔戒的低语……本身就是考验的一部分。它在放大我们的恐惧和怀疑。陈原，注意观察半兽人阵型的变化！云希，节省力量，优先治疗致命伤和对抗侵蚀，箭矢我来想办法！”
他一边说，一边从背包侧袋摸出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石——这是刚才战斗中山崖崩塌时崩落下来的。推演天赋全开，计算着风速、距离、抛物线。
就在半兽人弓箭手准备第二轮齐射的间隙，风昊猛地从岩石后探身，手臂如弹簧般甩出！
“嗖！嗖！嗖！”
三块碎石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度，划破空气，分别命中三个半兽人弓箭手的面门或咽喉！惨叫声中，三个弓箭手仰面倒下，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
其他弓箭手下意识地将目标对准了风昊藏身的岩石，箭雨再次倾泻，将岩石表面射得石屑纷飞。
但风昊早已缩了回去。他用这种冒险但高效的方式，干扰着远程威胁。
“干得漂亮！”陈原忍不住低呼，但随即又陷入自责，“如果……如果我的医术能再强一些，如果能配出更强效的解毒剂或者振奋药剂……”
“陈原！”云希忽然低喝一声，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别听那个声音！它只是想让你分心，让你怀疑自己！你现在做的已经很重要！没有你的观察和提醒，风昊的压力会更大！没有你准备的草药，我的治疗压力也会增加！做好你该做的！”
陈原浑身一震，猛地醒悟。是啊，那低语总是在暗示他“不够好”、“可以更好”，从而引发焦虑和自我怀疑。他深吸几口带着硫磺味的灼热空气，强迫自己冷静，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战场和手边的医疗物资上。
短暂的插曲过后，半兽人的地面进攻再次加强。这一次，不仅仅是普通的半兽人和强兽人，队伍中还出现了几头被粗糙皮鞭驱赶着的、如同放大版蜥蜴的战争野兽。它们体型堪比小象，披着厚厚的角质鳞甲，口中滴落着腐蚀性的唾液，低吼着向隘口冲来。
“是‘山地食人妖’的劣化变种！小心它们的冲撞和唾液！”风昊根据推演得到的微弱信息碎片判断道。
真正的考验来了。这些战争野兽不是靠技巧就能轻易对付的。
“云希，给我‘锋锐’和‘坚韧’，持续三秒，最高强度！”风昊果断下令。
云希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合十，翠绿光芒凝聚到极致，化作两道细微却凝实无比的光束，瞬间没入风昊手中的消防斧和他的双臂。
刹那间，消防斧的刃口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锐气，风昊感到双臂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皮肤下的肌肉纤维似乎都在发出微光。
“喝！”
风昊低吼一声，不再躲闪，反而迎着冲在最前面的一头战争野兽冲了过去！
野兽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腐蚀唾液劈头盖脸喷来。风昊身形如鬼魅般侧滑，险险避开，同时借着冲势，消防斧自下而上，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狠狠劈在野兽相对脆弱的脖颈侧面！
加持了“锋锐”与“坚韧”的斧刃，爆发出惊人的切割力！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厚实的鳞甲被硬生生劈开，污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战争野兽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侧翻，砸倒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半兽人。
一击毙命！
但云希也因这次高强度的瞬间赋予，身体剧震，直接单膝跪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净化屏障剧烈闪烁，几乎溃散。
“云希！”陈原惊叫着想要冲过去。
“别过来！看好隘口！”风昊头也不回地喊道，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刚才那一击虽然成功，但也对他负荷极大。他感到双臂酸痛欲裂，那是超越肉体承受极限力量的反噬。他没有时间休息，因为第二头、第三头战争野兽已经红着眼冲到了近前！
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贴近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看……多么勉强。为了杀一头野兽，你的伙伴就要付出吐血的代价。”
“如果你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呢？如果你能洞悉一切规则，预知所有攻击，甚至……影响这片战场的法则？”
“来……接受我……你就能做到。你可以轻易定住这些野兽，可以召唤雷电劈碎它们，可以让你的伙伴瞬间恢复……你可以成为这里的主宰，而不是苦苦挣扎的蝼蚁。”
“想想雷啸……想想陈原可能面临的危险……想想云希还在吐血……你不想保护他们吗？接受我，你就能做到！”
风昊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象：他手指轻点，冲锋的战争野兽凝固成石雕；他言出法随，漫天箭雨倒卷而回；云希苍白的脸颊瞬间恢复红润，陈原不再恐惧……
多么美好……多么强大……
只要……接受……
“不！！！”
一声怒吼，不是来自风昊，而是来自他身后！
只见原本跪地吐血的云希，不知何时重新站了起来。她的嘴角还挂着血丝，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愤的火焰。她双手张开，并非对着风昊，而是对着她自己，对着这片充满绝望的土地，发出了呐喊：
“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更不需要用灵魂交换的力量！”
“我们的力量，来自于彼此的信任！来自于对生命的尊重！来自于绝不向绝望低头的意志！”
“雷啸的牺牲，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是让我们变成力量的奴隶！”
“陈原的坚持，是为了救治生命，而不是追求虚幻的起死回生！”
“而风昊……”她看向那个背影微微颤抖的男人，声音骤然柔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他带领我们走到今天，靠的是他的智慧、他的担当、他对伙伴绝不放弃的责任！不是靠什么魔戒的恩赐！”
“滚出去！从我们的脑海里滚出去！”
随着她的呐喊，一股纯粹、炽热、不包含任何杂质，仅仅是对同伴的信任、对过往誓言的坚守、对未来的希望所凝聚成的意念洪流，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这股意念洪流并不强大，却异常纯粹和明亮，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点燃的一支火炬！
它扫过陈原。陈原浑身一颤，眼中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和坚定。他握紧了手中的骨刃和医疗包，低声道：“没错……我是医生，我的职责是尽力救治眼前的生命，而不是幻想全能……云希姐说得对！”
它涌向风昊。
风昊如遭雷击。
云希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那被低语煽动起来的、对力量的贪婪之火。脑海中那些诱人的幻象寸寸碎裂。
他想起了雷啸最后决绝的背影，想起了陈原从恐惧到坚强的转变，想起了云希无数次在绝境中支撑起大家的温柔与坚韧。
他想起了自己的誓言——要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走到最后。
魔戒许诺的力量再强，能换回雷啸吗？能抹去他们共同经历的磨难吗？能代替伙伴之间生死与共的羁绊吗？
不能！
他追求的“真实”，如果是靠出卖灵魂和羁绊换来的，那还是真实吗？
“嗬……嗬……”风昊发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解脱，带着自嘲，更带着无比的坚定。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那两头已经近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的战争野兽，眼神清澈而冰冷，再无丝毫迷茫。
手中的消防斧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发出细微的嗡鸣。
“我的路，我自己走。”
“我的伙伴，我自己护。”
“我的真实，我自己去看清。”
“你——”他对着冥冥中那诱惑的低语源头，也是对着自己内心曾动摇的软弱，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滚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枷锁被挣断。
脑海中那纠缠不休的低语，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退、融化，最终只剩下一丝不甘的余韵，彻底消散。
不仅仅是他，云希和陈原也感到浑身一轻，那股时刻试图侵蚀、诱惑他们的力量，仿佛潮水般退去了。虽然“绝望侵蚀”的环境效果仍在，但来自魔戒的精神污染，被他们合力驱散了！
也就在这一刻，风昊感到自己的推演天赋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之前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现在那层阻碍仿佛变薄了一些，对战场细节的捕捉，对能量流动的感知，都变得更加清晰、直接。这不是魔戒给予的力量，而是他在抗拒诱惑、明澈本心后，天赋自然而然的精进！
“吼！”
战争野兽可不管他们内心的挣扎与突破，血盆大口已经噬咬而来！
风昊眼神一厉，不退反进！
没有云希的强力加持，仅凭自身的力量和刚刚精进的感知，他还能做到吗？
能！
推演告诉他，左边那头野兽的下颚关节处，鳞甲有一道旧伤愈合的薄弱点；右边那头冲锋时左前肢着地略有迟缓，重心不稳。
他动了。
身体如同失去重量，贴着第一头野兽喷出的腐蚀唾液边缘滑过，消防斧的斧刃以毫厘之差，精准无比地撬入了那道旧伤薄弱点，狠狠一别！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野兽的下颚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惨嚎声都被憋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失控翻滚。
风昊借着反作用力腾空，凌空一扭，避开第二头野兽的扑咬，下落时，消防斧的斧柄尾端，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戳在第二头野兽那略有迟缓的左前肢关节内侧！
“嗷！”第二头野兽前肢一软，冲锋的势头顿时歪斜，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山崖上，撞得碎石簌簌落下，自己也晕头转向。
电光石火之间，两头可怕的战争野兽，一个废了下颚失去撕咬能力翻滚哀嚎，一个撞晕在山崖边。
风昊落地，微微气喘，双臂的酸痛感更重了，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做到了。不依靠外来的诱惑力量，仅仅依靠自己与伙伴的信念，和不断磨练提升的技艺与天赋。
“好！”陈原忍不住挥拳，激动得脸色发红。
云希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虚弱笑容，继续勉力维持着净化屏障和治疗。
然而，魔戒的诱惑退去，不代表危机解除。
半兽人大军似乎被刚才风昊雷霆般解决两头战争野兽（虽然取巧）的手段震慑了一下，攻势稍有缓和。但很快，后方传来更加狂暴、更加充满压迫感的咆哮！
地平线上，出现了新的黑影。
更高大，更狰狞，装备也更加精良。是魔多的精锐军团，或许其中还混杂着被黑暗魔法驱使的其它恐怖生物。
而在那黑暗堡垒方向，铅灰色的云层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巨大眼睛，缓缓睁开，投下了冰冷的目光。
索伦之眼的注视，加强了。
“绝望侵蚀”的效果陡然提升，仿佛有冰冷的锥子在凿击灵魂。疲惫感、伤痛感、对漫长坚守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加倍涌来。
倒计时，还剩七小时二十一分钟。
真正的鏖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风昊、云希、陈原三人，此刻眼神交汇，却再无丝毫惧色与动摇。
魔戒的诱惑他们扛过去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剩下——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