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午后，一吃完午饭，梁远筝就拉着苏和出了门。车子穿过沪市的老城区，最后停在一排颇有年岁的临街店铺前。其中一间的门楣上挂着“永芳布庄”黑底金字的牌匾。
梁远筝停好车，苏和跟着下车，这是苏和第二次来了。推门进去，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店内空间比外头看起来宽敞，左侧依旧是成排的布料架，右侧也还是挂着几件做工精致的成衣。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樟木和棉麻混合的香气。
“徐太太和徐小姐来啦。”一位穿着米色旗袍的年轻姑娘迎上来，笑容温婉，“胡师傅在内室等您呢。” 梁远筝点点头，熟门熟路地领着苏和往里头走。
穿过一道珠帘，是一间光线明亮的房间。靠窗的位置摆着张大工作台，上面散落着软尺、粉饼、剪刀等工具。五十多岁、戴着老花镜的胡师傅正伏在台前画着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长海。”梁远筝笑着唤道。
苏和也礼貌得问好：“胡叔叔，您好。”
被叫做长海的男人摘下眼镜，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来啦！快坐快坐。”他起身去倒茶，动作从容。
“今天想给和和做件衣服。”梁远筝拉着苏和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这不怀孕了嘛，没有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下周远清学校院庆，远清要作讲座，她得去。”
胡长海这才仔细看向苏和，眼神温和：“记得你第一次和远清来的时候呢。一转眼都做妈妈了。”
梁远筝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什么呀，这是老二了！老大小野都快上幼儿园了。”
“哎哟，瞧我这记性。”胡长海笑着拍自己额头，“时间过得真快。远清也是，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边说边去取软尺：“小筝，梁爸爸梁妈妈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你们把日子过得很好，还有了孩子。”
梁远筝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摆摆手：“不提这些了。长海，你给琢磨琢磨，和和适合啥样的？场合挺正式的，但又不能太死板。”
胡长海已经走到苏和身边，示意她站起来。软尺在苏和肩宽、胸围、腰围、臀围等处停留记录，他还特意在孕肚上方留了空间。
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既要正式、端庄、大方，还得低调不张扬。”胡长海自言自语般说着，收起了软尺，“我想想，其实汇成一个词就是：经典。”
他走回工作台，拿起铅笔在纸上勾勒：“经典黑色长连衣裙。考虑到和和现在的情况，可以做成微A字版型，从胸部下方开始微微放宽。这样能看出是孕妇，但又不会太明显。”
梁远筝听得认真，苏和也专注地看着。 “袖口可以拼接一段宋锦，增加细节和质感。”胡长海继续说着，笔下线条流畅，“再配一件同款同色的宋锦中式马甲。天凉可以外搭着，在室内单穿裙子也合适。”
“光听你说，就觉得很美。”梁远筝看向苏和，“和和，你觉得呢？”
苏和点点头：“胡叔叔的眼光肯定错不了。”
胡长海笑了：“那好，咱们去前面挑布料。宋锦的花色可多了，得选个合适的。”
三人来到外间，胡长海领着她们走到一面墙前，那里整整齐齐陈列着数十匹宋锦。灯光下，那些丝绸泛着温润的光泽，织纹繁复精美，颜色却都雅致不俗。
“这些是今年的新料子。”胡长海介绍道，随手展开一匹，“这种粉紫的很衬年轻姑娘的肤色。”
梁远筝接过来，在苏和肩头比划：“嗯，是挺好看的。还有这匹水蓝色的，也鲜亮。”她又挑了一匹月白色的：“这个素净，显气质。”
苏和的目光却落在一匹浅灰色底、灰紫色提花的料子上。那颜色沉静，织纹是若隐若现的云纹，远看朴素，近看却别有韵味。
“胡叔叔，这匹...”她轻声开口。 胡长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睛一亮：“哎哟，好眼光。这是苏工的手艺，全沪市没几匹。颜色是偏沉稳，但花纹很精致。”
他小心地取下那匹料子，展开一段给苏和细看。果然，浅灰的底子上，灰紫色的云纹如烟似雾，流转着淡淡的光泽。
“这颜色会不会有点老气？”梁远筝凑过来看，微微皱眉，“和和才二十多岁，穿这么素。”
“姐，我想试试这个。”苏和却说，手指轻轻抚过料子表面，“我觉得挺好看的。”
胡长海看看苏和，又看看梁远筝，笑了：“这花色做了件样衣，可以试试看效果。”
他转身去里间取出一件中式马甲，正是那灰底紫纹的宋锦所制。苏和接过来穿上，尺寸居然大体合适，只是因孕肚而扣不上最下面两颗扣子。
她走到墙边的落地镜前。镜中的自己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外搭这件灰紫色的马甲。颜色确实沉稳，甚至有些过于素净，但却奇异地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书卷气，几分温婉端庄。
“扣子扣不上呢。”苏和侧身看着镜子。 胡长海走过来看了看：“怀孕期间不用扣，就这么敞开穿。等生完孩子，腰身回来了，就能正常扣起来了。”
苏和在镜前转了个圈。马甲下摆随着动作轻扬，露出里面连衣裙的裙摆。她忽然觉得这样挺好，不想在那种正式场合穿得太过鲜亮娇嫩，怕别人看了，会在背后议论梁远清“老牛吃嫩草”。
这颜色让她看起来成熟几岁，和梁远清站在一起，会更般配些。 “远清那天会穿深灰色西装。”她对着镜子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外搭也选灰色系的，这样看起来协调。”
梁远筝原本还想劝她选更鲜亮的颜色，听到这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走到苏和身边，从镜子里看着她却坚定的侧脸，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傻孩子。”她轻声说，抬手帮苏和理了理衣领，“你想得周到。” 她转头对胡长海说：“那就定这个花色了。远清确实要穿深灰色西装，和和这么搭配很合适。”
胡长海笑着点头：“那再让远清里面穿件黑色衬衫，正好配和和的黑色连衣裙。内外呼应，又不会太刻意。”
梁远筝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我今晚就跟他说。就这么定下来。”
三人回到内室，胡长海重新摊开纸笔，开始画详细的设计图。 “黑色连衣裙，采用重磅真丝面料，垂感好，显质感。”他边画边说，“领口做小V领，不过分暴露，但能拉长颈部线条。袖长及腕，在袖口处拼接五厘米宽的宋锦，就用刚才选的那匹料子。”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线条逐渐成形。“裙子从胸下开始做微A字形，到脚踝的长度。侧面开叉二十厘米，方便走路。”胡长海抬头看了苏和一眼，“你现在穿平底鞋吧？这个长度配平底鞋也好看，不会拖地。”
苏和点头：“嗯，怀孕后就没穿过高跟鞋了。”
“马甲就用那匹宋锦全件制作，中式立领，对襟，配同料子的包扣。”胡长海继续说着，“长度大概到你大腿中部，这样能修饰身形。生完孩子后，如果喜欢，可以改短些，当常规马甲穿。”
梁远筝凑过去看设计图，满意地点头：“长海，还是你懂。这样一套，正式场合完全撑得起来，又不失特色。”
“胡叔叔，让您费心了。”苏和有些不好意思，“您和姐聊会儿，我去前面结账。”
胡长海摆摆手：“马甲就当是我送给未来小宝宝的见面礼，付裙子就行了。”
“那不行，宋锦很贵。”苏和急忙说。
梁远筝按住她的手：“胡叔叔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胡长海眼神温和：“是啊，我看着小筝从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能独当一面的梁总。看着远清从青涩的小男孩，变成如今的梁教授。现在又多了你和两个小的，我心里高兴。”
胡长海说得真挚，苏和便不再推辞，认真道：“谢谢胡叔叔。”
“客气什么。”胡长海笑道，看了眼日历，“下周三要用是吧？我今晚开始裁料子，明天下午你们再来一趟，试个粗样。哪里不合身还能改。”
梁远筝算算时间：“来得及吗？要不要我留下来帮忙？”
“放心，熬个夜的事儿。”胡长海神色轻松，“当年你临时要参加商业谈判，让我赶做套西装，不也就两天时间嘛。”
提起旧事，梁远筝笑了：“那会儿真是麻烦你了。”
事情谈妥，两人准备告辞。
胡长海送她们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小筝，我前些天收拾仓库，找出了一块你当年存在这儿的料子，墨绿色的丝绒。”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梁远筝怔了怔：“是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你有空来看看，要是喜欢，我给你收着。或者给和和做点什么也行。”胡长海温声道。
“好，我改天来看。”梁远筝声音有些哽咽。
走出永芳布庄，午后的阳光正好。梁远筝深吸一口气，情绪平复了些。
“姐。”苏和轻声唤她。
“嗯？”
“谢谢你今天陪我过来。”苏和认真说，“也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梁远筝转头看她，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话。我不照顾你照顾谁？”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远清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这个家能有你，是我们的福气。”
苏和眼睛一热，挽住梁远筝的手臂：“我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个。遇到了远清，遇到了您和小叔，还有小野...现在又有春晓。”
“和和。”梁远筝忽然开口。
“嗯？”
“院庆那天，你不要紧张。”梁远筝说，“就做你自己就好。远清选择你，是因为你就是你。不需要刻意扮成熟，也不需要担心别人的眼光。”
苏和点点头，心里暖暖的：“我知道了，姐。”
车子驶离老城区，汇入车流。苏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她想：她将穿着那身特别定制的衣服，站在梁远清身边，向所有人宣告：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 想到这里，苏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暖洋洋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