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珍珠劫
晨雾还未散尽，陈明远就被急促的叩门声惊醒。
“公子！出事了！”林翠翠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十三行所有珍珠铺子，一夜之间全都不肯卖给我们货了！”
陈明远披衣起身，推门便见三个秘书齐齐站在院中。林翠翠急得眼眶泛红，上官婉儿眉头紧锁正在翻看账本，张雨莲则抿着唇，手中攥着一小包备用珍珠粉——那是他们研制面膜最关键的原料。
窗外，广州十三行的码头刚刚苏醒，西洋商船的桅杆如林，可在这繁华之下，一股暗流已汹涌而至。
“查清楚了。”上官婉儿将账册摊在院中石桌上，指尖点着几行朱笔标注，“昨日酉时三刻，十三行七家珍珠大户陆续闭门谢客。戌时，三家小铺也跟着断了供货。今晨我派人再去，掌柜们要么称‘货已售罄’，要么直接闭门不见。”
林翠翠抢着补充：“我打听了！是有人放话，谁卖珍珠给陈氏商行，就是跟整个广州珠宝行会过不去！”她声音发颤，“咱们的面膜刚试制成功，正需要大量上等珍珠磨粉，这分明是冲着掐咱们脖子来的！”
陈明远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只西洋怀表——那是他初入广州时用来打开局面的“神物”之一。玻璃表盖反射着晨光，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珍珠粉是面膜的‘魂’。”张雨莲轻声道，打开手中纸包，“我试过多种替代——贝壳粉太糙，玉石粉过寒，唯有珍珠粉性温润泽，能引药入肤。若断此物，配方便失了根基。”
“可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陈明远问。
上官婉儿合上账本，吐出两个字：“潘家。”
林翠翠倒吸一口凉气。潘启官，十三行总商之一，掌控广州珠宝行会三十年，连粤海关监督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上月陈明远那场“西洋奇货品鉴会”，潘家公子曾想以低价包揽所有玻璃镜，被陈明远婉拒——如今报复来了。
“不止潘家。”上官婉儿又翻开一页，上面是她用炭笔绘制的关联图，“我查了这七家珍珠铺的东家，有三家与和珅的门人有银钱往来。看来，是两股势力合流了。”
陈明远心下一沉。面膜的研制本已到关键阶段，御医之子李时安昨日还说，再调试两次配方便可定型。如今原料被断，不仅前功可能尽弃，更可怕的是——若潘家与和珅联手，他们在广州的立足之地都会动摇。
“去工坊。”陈明远转身便走。
城南小院已改造成简易作坊，十余名雇工正在石臼前研磨昨日剩余的珍珠。李时安见到陈明远，急急迎上：“陈兄，珍珠粉只够今日之用了！若明日断供，试制便要中断。”
陈明远抓起一把珍珠粉，细腻如雪的粉末从指间滑落。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化妆品公司实习时，供应链课上教授的话：“当主原料被垄断，你有三条路——低头认输，另寻替代，或者……”
“重新定义原料。”
他眼中一亮：“婉儿，你算过没有？我们究竟需要多少珍珠？”
上官婉儿立即展开纸笔：“按现有配方，一盒面膜需珍珠粉三钱。若月售千盒，需珍珠三十斤。但若扩大生产——”
“不，我们不扩大。”陈明远打断她，在工坊里踱步，“我们减少。雨莲，你之前说珍珠粉的作用是什么？”
“温润引药，增白光泽。”
“若只要‘引药’之效，可否减少用量？若只要‘增白’，可否用他物部分替代？”
张雨莲沉思片刻：“引药之效，珍珠确实最佳……但若只用三分之一的量，再以茯苓粉辅之，或许可行。只是光泽会稍减。”
“那就够了！”陈明远拍案，“婉儿，重新计算配方比例，将珍珠用量减至原来的三分之一。雨莲，试验茯苓与珍珠的混合比例。翠翠，你跟我来——”
他转向最急性的秘书：“我们去收‘次货’。”
林翠翠一愣：“次货？”
“潘家垄断的是上等南珠，可那些有瑕疵、不圆润、光泽稍差的‘次珠’，行会看不上，多是零散渔民或小贩在卖。”陈明远语速加快，“他们能封锁铺面，却封不住整个珠江口上百条渔船！”
“可是次珠磨粉，效果会差很多……”李时安迟疑。
陈明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穿越者才有的狡黠：“李兄，我问你——若有一种面膜，用全珠粉的卖十两银子，用次珠粉的卖三两银子，你说那些买不起十两的夫人小姐，会不会抢着买三两的？”
工坊里忽然安静了。
上官婉儿最先反应过来：“公子的意思是……分档定价？上等珍珠面膜供富贵人家，次等珍珠面膜供寻常百姓？”
“不止。”陈明远越说思路越清晰，“我们还要给次等面膜起个好听的名字——‘莹润平价款’。再在包装上写明：本品采用精选珠粉，虽光泽稍逊于顶级款，然养肤之效不减分毫。”他看向张雨莲，“这需要你在配方上做文章，用其他药材弥补次珠的不足。”
张雨莲眼睛渐渐亮了：“茯苓、白芷、甘草……我可以调一个‘平替方’！”
“婉儿，计算成本。”陈明远吩咐。
算盘声噼啪响起。片刻后，上官婉儿抬头，眼中有了光彩：“若用次珠，成本可降六成。即便售价三两，利润仍比上等款高一成半。而且……我们能绕过潘家的垄断。”
“但次珠来源分散，如何保证供应稳定？”李时安问出关键。
陈明远走到窗边，望着珠江上来往的渔船：“这就需要一套新的收储体系。翠翠，你去找那些被行会压价的小贩，我们以高于行会两成的价格收次珠，但要求他们每日固定供货。婉儿，你设计一个记账方法，按日结算，让渔民愿意长期合作。”
林翠翠兴奋地点头，旋即又皱眉：“可潘家若知道了，会不会连次珠也垄断？”
“所以我们要快。”陈明远目光扫过众人，“三日之内，必须在潘家反应过来前，建立起我们的次珠供应链。同时，上等珍珠面膜的试制不能停——李兄，你手中剩余的珍珠粉，只做二十盒样品。”
“二十盒？够做什么？”
“够办一场‘品鉴会’了。”陈明远微笑，“请广州城最有身份的二十位夫人，免费试用，但每人只送一盒。物以稀为贵，当所有人都想要却得不到时，潘家的垄断，就会从武器变成负担。”
分工既定，四人分头行动。陈明远正要出门，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公子……”林翠翠落在最后，欲言又止，“方才婉儿姐姐算账时，我看她手指都在抖。她昨夜定是又熬夜查账了。”她低下头，“我、我只会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
陈明远转身，看见少女眼中真切的自责。他忽然意识到，这三个跟随自己从京城到广州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简单的“秘书”身份。林翠翠的直率热情，上官婉儿的冷静缜密，张雨莲的温和坚韧，缺一不可。
“谁说你帮不上忙？”他温和道，“次珠收购这件事，非你不可。那些渔民小贩，婉儿去谈会被欺生，雨莲去谈会心软压不下价。只有你，既能以诚相待，又能守住底线——翠翠，这是我们破局的关键一步。”
林翠翠眼睛亮了起来，重重点头：“我一定办好！”
她转身跑出院门，辫子在晨光中甩出青春的弧度。陈明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叹。
张雨莲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中捧着新调的配方。“公子对翠翠，总是格外有耐心。”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陈明远心头微动，却见上官婉儿抱着一叠账册从厢房出来，闻言脚步一顿。三个女子目光在晨光中无声交汇，又各自避开。
工坊里，李时安埋头研磨药材，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三日后的黄昏，陈明远站在码头仓库前，看着一筐筐刺珠从渔船上抬下。林翠翠果然不负所托，不仅联系上十七户渔民，还谈妥了长期供货的契书。上官婉儿设计的流水记账法清晰明了，渔民们领到现银时，脸上都是憨厚的笑。
工坊里，张雨莲的“平替方”试验成功。她用茯苓、白芷与次珠粉按特定比例混合，制出的面膜虽光泽稍逊，润肤效果却不减。李时安则用最后的上等珍珠粉，做出了二十盒精品，装在特地烧制的青瓷盒中，宛如艺术品。
一切似乎都在好转。
第四日清晨，陈明远正准备发出品鉴会的请柬，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响了院门。
来人是潘家的大管家，五十来岁，笑容可掬，递上一封烫金请帖：“我家老爷请陈公子过府一叙，说是……有事相商。”
林翠翠立刻警惕：“定是鸿门宴！”
上官婉儿接过请帖细看：“时辰是今夜酉时，地点在潘家别院‘听潮阁’——那是私宴之所，非亲近宾客不入。”
“去还是不去？”张雨莲轻声问。
陈明远摩挲着请帖边缘。潘家在这个时候邀请，绝非偶然。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此珠收购的事，或许另有图谋。但若不去，便是示弱。
“去。”他最终道，“婉儿陪我同往。翠翠和雨莲留守工坊，加强戒备。”
夜幕降临时，陈明远与上官婉儿乘轿前往听潮阁。轿子穿过广州城繁华的街市，拐入西关一带的深巷。这里宅院幽深，多是十三行巨贾的别业。
听潮阁临江而建，三层小楼灯火通明。让陈明远意外的是，宴席上除了潘启官，竟还有一位面生的中年文士，青衫简朴，气质却非同寻常。
“陈公子，久仰。”潘启官起身相迎，笑容满面，“这位是京里来的赵先生，慕名想见见制作‘西洋神镜’的奇人。”
赵先生微微颔首，目光却如针般刺向陈明远。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锐利。
酒过三巡，潘启官终于切入正题：“听闻陈公子在研制一种养肤秘方？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潘家参一股？原料、销路，潘家皆可提供。”
陈明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潘老好意心领，只是小本生意，不敢劳烦。”
“小本生意？”潘启官眯起眼，“能让和珅大人都关注的生意，可不小啊。”他话中有话，“陈公子，广州这地方，生意要做大，得懂规矩。有些路，一个人走，容易摔跤。”
气氛骤然紧绷。
这时，那位一直沉默的赵先生忽然开口：“陈公子所用的西洋算法与器物，赵某颇感兴趣。尤其是那种能精确计时的‘怀表’，不知公子从何得来？”他顿了顿，慢悠悠补充，“据赵某所知，即便是英吉利国最新式的怀表，也达不到公子手中那般精妙。”
陈明远后背一凉。
这人不是商人，也不是普通官员。他问的不是生意，是根底。
上官婉儿在桌下轻轻碰了碰陈明远的手，指尖冰凉。
宴至亥时方散。回程的轿子里，陈明远一言不发。上官婉儿低声道：“那个赵先生，我打听过了——他三日前抵穗，持有军机处的勘核，粤海关监督亲自接待。”
“军机处……”陈明远喃喃重复。乾隆的眼睛，已经盯上广州了？还是说，盯上的是他这个突然冒出、手握诸多“奇技淫巧”的商人？
轿子忽然一顿。帘外传来轿夫惊慌的声音：“公子，路、路被堵了！”
陈明远掀帘望去，只见巷口横着几辆堆满杂物的板车，将去路堵死。两侧高墙寂然，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泛着冷白的光。
黑暗中，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上官婉儿猛地抓住陈明远的手臂：“公子，小心——”
话音未落，七八条黑影从墙头跃下，手中短刃在月下闪过寒光，直扑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