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地上睡?”
余烬觉得这声音有点冷。
在大脑还来不及思考时,他的身体已经率先替他做出了反应。
少年落地的声音有些大,膝盖骨与地面碰撞,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
“奴……习惯了。”
桑泠皱皱眉,看着余烬垂着头,嗓音艰涩。
她嗤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覆罗映真倒是把你驯化的彻底,若有朝一日我让你挥刀砍向她,你该不会因为恐惧不战而逃吧?”
什、么?
余烬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仰头,一双异瞳烧的雾蒙蒙的,含着水光,像只在野外受尽了磨难的小兽,带着一身伤,滚到了主人面前。
“郡主是…什么意思?”
桑泠看到少年眼里的茫然和无措。
越发觉得自己没事找事,捡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回来做什么?
“余烬,我给你一条命,甚至可以为你递一把刀,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了。”
桑泠打量着他,他半张脸都被包着,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看。
她嫌弃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争取活下去吧。”
桑泠把余烬捡回来,便没打算让他这么快就死掉。
她直接让大夫留在郡主府里,给余烬调养身体。
听银丹说,余烬很听话,大夫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有些治疗方式异常痛苦,少年也习惯性的把痛呼咽下,手心都掐出血了,也没叫出一声痛来。
桑泠听了很感兴趣,特地放下手头的事,站在门外看了下。
屋内,少年的手腕骨正在进行一次重塑,似乎是以前受过伤,后来没有接好,导致他的右手完全没办法提重物,做些精细的事情。
想也知道,重新正骨有多疼,但少年竟硬生生忍下了。
桑泠看了会儿就回了书房。
一道身影轻巧的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桑泠看向没有命令,便自主现身的七杀。
“七杀,你有什么事?”
七杀垂首,单膝跪地,“主子,余烬不可留。”
“哦?”
七杀道:“此子擅长隐忍,能屈能伸,且身负西陵血统,实在不可控。”
“有道理,”桑泠把玩着毛笔,“但这样正合我意,他若真是个孬种,我也没有救他回来的必要了。”
在原剧情里,余烬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他也是个狠人,为了遮掩自己西陵的血统,直接将那只异色的眼瞳戳瞎,再戴上眼罩,做了个小县令的幕僚。
他身子骨弱,但擅长谋略,凭着献计,直接将困扰了地方多年的地头蛇土匪给一网打尽,也让县令立功,入了上级的眼。
余烬就这样一步步往上爬,后来则是被燕凌云收入麾下,成了他众多幕僚中的一员。
一般新皇登基后,都会迫不及待的做出一番政绩来,在攻打西陵时,余烬自请去前线做军师。西陵皇室一众曾欺辱他的人,下场都十分凄惨。
被车裂的、剥皮的、做成人彘的……
手段极其残忍,传入燕凌云耳中,引起了对余烬的忌惮。
至于更多细节桑泠不得而知,但也可以想象,以燕凌云多疑的性格,余烬的下场应当不会好。
七杀顿了顿。
“若主子想留他一命,也要有可牵制他的手段才行。”
他从袖袋里取出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沉声道:“主子,属下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服下这药。”
系统吃瓜看戏,“我嘞个豆,古代人玩起心眼子真是一套一套的。”
而且说杀人就杀人,说见血就立马见血,一点不玩虚的。
桑泠撑着下巴,看了七杀一会儿,不由露出点笑意。
“好吧,这件事交给你,但我不想让他恨我怎么办呢?七杀。”
七杀拱手,“属下明白。”
他恭敬地退出书房,转身便趁着夜色,如一道幽灵飞身掠过,最后进了余烬所在的院子。
几乎是刚有动静,余烬就醒了。
“谁?!”
余烬撑着床坐起身,月光从窗户洒进来,他的一双异瞳像猫般闪烁着幽光。
有人推门而入,那是个余烬没有见过的男人。
他的气息轻到几不可察,脚步轻盈,看似没有威胁力,却让余烬脊背凉透了,内心警惕到极致。
“是……郡主派你来的?”
余烬试探着开口,嗓音依旧沙哑。
说大燕语时,还是带着些许异域口音。
七杀淡漠的凝视他片刻,将手里的药放到床边的桌案上。
哒的脆响,在屋内格外清晰。
“想留在郡主身边,就吃下它。”
余烬手指绞紧了被褥。
眼前的男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的指节粗大,手指长而有力,只要他想,可以轻易的拧断余烬的脖子。
他拿过那瓶药,攥紧在手心,“是郡主……”
七杀沉默不语。
余烬没再说什么,直接仰头,吞下了那粒药丸。
不出片刻,肺腑就传来一阵扭曲的痛,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了一起。
“我、我吃了……帮我,告诉…郡主……”
少年伏在床上,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喘息,额头泛起细密的汗珠。
七杀在这时才开口,“与郡主无关,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他冷淡道:“想活命,就管好你的嘴,只要你安分守己,乖乖当郡主身边的一条狗,会有人按时给你送解药。”
说罢,他又丢出另一个瓶子。
“下一次的解药,在半个月后。”
一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余烬都死死盯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他死死握紧那只装着解药的瓶子,硌的手心都疼了,任由肺腑痛意翻涌。
“郡主……”
-
近日朝堂风波不断。
多地洪灾频发,京都的运粮车还在半路被劫了,气得皇帝大发雷霆。
连带着太子跟四皇子都受到了斥责。
可哪怕斥责,也改变不了多地灾民拖家带口逃荒,且一路北上的事实。
各州府地方官在奏折中反映,已经有不少灾民涌入,最不妙的是,有些灾民身上,疑似携带疫病。
现在天气正热,被淹死的百姓还有活牲的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更别提还有沿途逃荒饿死的百姓,很难说会不会有人饿极了,对同类下手。
除了赈灾,还有防疫也同样重要。
谁去安抚民心?
如今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首先,这个人身份必须得拿的出手,这样才能彰显皇室的重视,令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心。
如今成年的皇子只有两位,燕青樾和燕凌云,太子还体弱多病,朝臣们不敢举荐,生怕太子在路途中有什么闪失。
在原剧情里,这次的事件,是燕凌云自己请命去的。
那时他不仅有原主的助力,还有余非晚的献计,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不仅在途中收拢了许多能人异士,还大大收拢了民心。
自从永乐不用和亲后,她就整天往郡主府跑。
“我四哥可能要去赈灾。”
永乐道:“听说那一带已经传染了疫病,沿途更是匪寇猖狂,连朝廷赈灾的银两都敢劫,我好担心他路上会遇到危险啊。”
“皇子出行,皇上肯定会派黑甲卫随行保护,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桑泠嫌弃道:“还有你没事能不能少往郡主府跑?我们关系很好吗?”
“你——”永乐瞪眼,想起桑泠帮她的那些事,又觉得再对桑泠横眉冷对显得有些不知好歹,“我在跟你分享四哥的消息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我皇嫂。”
她脸上露出一点得意,桑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的很好?
桑泠顿了顿,果然看向她。
永乐小嘴叭叭的,“不过经过上次的事后,我觉得你这个人还行吧…当我皇嫂,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站在一旁侍候的银丹悄悄跟杜若交换了个眼神,她翻了个白眼。
四皇子也配娶她们主子?呵呵。
永乐丝毫不知这话有多讨人嫌。
桑泠打断她的话,“我之前帮你的事,你告诉姑母了?”
永乐一愣,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脸色有点难看,“怎么可能,父皇因此事发了好大一通火,若知道是我们联手干的……”她抖了抖。
桑泠轻哼,勉强放过她。
转而终于接了永乐的话题,语气轻快,“我对四哥哥有信心,他肯定能平安归来。”
永乐看着桑泠明亮的双眸,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嗯!四哥肯定会一切顺利的!”
永乐一走,银丹便道:“主子,这些话,肯定又是贵妃娘娘教她说的。”
借永乐的口,到桑泠这边卖惨,兴许桑泠就拿出桑家暗地里积攒的势力,来帮助燕凌云了呢?
毕竟原剧情里,原主就是这么做的。
“她自己倒是不记仇。”
贤贵妃之前可是打算为了儿子,送她去和亲的。
而且她就不明白,贤贵妃对她做的一切,都有自己亲爱的四哥在前头默许的成分吗?
杜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时也说了句,“是主子心善。”
便是不帮永乐也没什么。
又说了几句话,外面传来通传婆子的声音。
银丹过去问了,来回话:“是余烬。”
桑泠挑挑眉,“叫他进来。”
少年沉默的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在桑泠脚边,“见过、郡主。”
桑泠打量着他,少年脸上还包着纱布,脸颊长了点肉,看着气色也比当初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强多了。
“起来吧。”
余烬抿抿唇,沉默着站起来。
依旧低垂着眼,习惯将自己的异瞳遮起来。
其实少年长得很高,只是那张脸很有欺骗性,显得年纪小。实际骨架还是遗传了一部分西陵人的基因,手长脚长,像座嶙峋的山。
“你病还没养好,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少女的嗓音灵动悦耳,余烬指尖蜷了蜷,难听的嗓音令他自卑。
扑通——
桑泠看着少年一言不发又跪了下来。
露出点玩味的神情,“说话,我记得你不是哑巴。”
余烬张了张嘴,“奴…想为郡主做事。”
“哦?”
桑泠眨眨眼,手里把玩的团扇挑起少年的下巴,狐眸噙着恶劣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你想为我效力?”
对上她的眼睛,余烬眼神有些闪躲。
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是。”
桑泠皱皱鼻子,“可你只是一个奴隶——哦不对,其实你也算半个西陵国皇子吧,差点忘了。”她收回团扇,懊恼的拍了拍额头,那把团扇上绣着牡丹与蝴蝶,精致的仿佛能让人闻到香味。
余烬盯着少女一截莹白如玉的腕骨,那截骨头随着她把玩团扇的动作灵巧转动,白净无瑕的好似一捧雪。
他唇瓣翕动,感到干渴。
以前在西陵时,被覆罗映真吩咐不给吃喝的时候,他吃过最多的就是雪。
如果桑泠此时低头,一定会发现余烬的眼神,像是恶狗在盯着骨头。
“那你会什么?”
桑泠朝他看过去,少年敛下了睫毛,沉默了良久。
小心翼翼的俯身,捏住了少女的一截裙摆,仰头,问:“我可以做郡主的狗,郡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郡主如果不开心,可以打我…只要留我一命,我、我都没事的……”
话音未落,一阵香风扑来。
少女柔软的手心贴上了他的额头,余烬迟钝的眨了两下眼。
桑泠挑眉,疑惑不解道:“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听在余烬耳朵里,却像是拒绝。
“不、不是的……”余烬像只怕被再次抛弃的流浪狗,顾不得冒犯死死攥住了桑泠的裙摆,膝行上前,“留下我吧,郡主,我、我会是一条好狗,最…忠心的狗。”
少女身上的味道与体温令他眷恋,这是他一生中,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桑泠啧了声,拿脚尖踢了踢他,问银丹她们,“你们谁吓他了?”
银丹直呼冤枉。
“主子,奴婢觉得他是自己吓自己,怕是从小到大在西陵国没过过好日子,冷不丁被郡主您捡回来,好吃好喝照顾着,这些天怕是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呢!”银丹笑吟吟的,“这不,没在床上躺几天,便赶紧来向您表忠心了。他倒是聪明,知道能在咱们郡主府当差,是多大的福气。”
桑泠笑睨她一眼,“嘴甜,赏!”
银丹笑着谢过。
她这一打岔,桑泠也正视起了余烬。
“虽说忠心是好,但你是个人,总不能真把你当个看门狗用。”
桑泠思索着,怎么安排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