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幕如玄铁铸就的穹顶,沉沉压下,连朱雀大街更夫手中的梆子声都被碾得支离破碎。
两仪殿内二十四盏蟠龙灯吞吐着幽红的光舌,将李世民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蟠龙柱上,随着烛泪坠落,那道龙形暗影仿佛正蓄势待发,鳞片间流转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勤政的李二陛下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狼毫笔尖不断滴落的墨汁在奏折上洇开,宛如一片翻涌的乌云。
阿难!阿难?你这老货跑哪去了。
老宦官张阿难跌跌撞撞冲过九重大门,粗重的喘息声里混着未及平复的慌乱:大家,老奴在!
跑哪去了?狼毫被狠狠掷在蟠龙纹御案上,墨渍如飞溅的血点四下散开。
张阿难扑通跪地,额头紧贴着青砖,枯瘦的手指从袖中滑出裹着蜡封的竹筒,在摇曳烛火下泛着暗红,仿佛浸透了无数暗桩的鲜血:剑南道的不良人密信到了。老奴方才去取不良人的密信。大家,剑南道新设的安全部行事狠辣,半数暗桩被当作世家细作处决!
李世民猛地起身,明黄龙袍带起的劲风扫翻案头茶盏。
青瓷碎裂声中,他盯着地上蜿蜒的茶水,恍惚间看见千里之外的剑南道正化作一片血色山河:李恪好大的胆子!当朕的不良人是砧板鱼肉?他还想造反不成?
张阿难膝行半步,颤抖着捧出染血的密折。
泛黄宣纸上,暗红指印死死压着歪斜字迹,墨迹与血渍早已混作一团,宛如暗桩们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写下的控诉:潜伏军中的暗桩...已悉数战死。所幸他们的头目并未参战,拼死传回消息——剑南道出现新式战法与武器。
帝王的瞳孔骤然收缩,龙纹靴狠狠碾碎地上的瓷片,碎瓷扎进青砖缝隙,恰似此刻他心中翻涌的杀意:这么大的事朕竟被蒙在鼓里?
密信里的消息还是一周前的。张阿难急忙展开另一卷文书,指尖微微发颤,后面还有民事奏报,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只是...他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剑南道流传一首民谣:长史府里金银堆,高贪之名震蜀川,百姓称大都督府长史为剑南第一贪
李世民的龙爪紧紧扣住御案,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良久,他忽然冷笑一声,眼底寒芒闪烁:传令下去,着刑部即刻...罢了。剑南道的税款也快上交了,等时候到了,就让蜀王和长史进宫面圣,朕要亲自会会这两位。
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就让那长史过完最后这逍遥时光。
阿难,你说...李世民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令人心悸。
老奴在!张阿难立刻挺直腰板。
你说这长史是何人?
回大家,那长史名唤高自在,原是剑阁县县令。
高自在...李世民摩挲着下颌,眼神陷入回忆,朕想起来了。高士廉原是长史,巡视剑阁县时,竟甘愿退位让贤,为这高自在做副手,直言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
正是如此。
阿难,两人都姓高,莫非是高士廉的族中子弟?
张阿难急忙叩首:大家宽心,不良人已经查过了,两人只是恰巧同姓罢了。
李二深深吸气,胸腔剧烈起伏,试图将心中怒火压下去。
指节捏着密信泛白如纸。殿外夜风呼啸,卷着几片枯叶扑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猛地将密信塞进袖中,沉声道:“摆驾立政殿!”
立政殿内,暖黄烛火摇曳。长孙皇后正低头专注地穿针引线,听见脚步声,唇角不自觉漾起温柔笑意:“二郎,今天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她放下手中针线,站起身来,一袭素色襦裙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李世民踏入殿中,目光瞬间被皇后手中的物件吸引——那是他平日穿的龙袍,金线绣就的蟠龙栩栩如生,只是袖口处破了几个小洞,此刻正被皇后细细缝补。
烛光洒在她鬓角,映出几缕银丝。
李世民望着皇后膝上那截补到一半的龙袍,金线绣就的蟠龙在烛光下泛着冷芒,袖口新补的素绢却格外刺目。
他突然想起今日早朝时,自己还因户部奏请削减宫人衣服布料而大发雷霆——原来节俭如斯,竟养出个贪墨无度的蛀虫。
二郎,脸色怎么如此难看?长孙皇后放下银针,起身时鬓边的凤钗扫过烛火,在墙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伸手去扶丈夫紧绷的肩,却触到一片冰冷。
还有谁?剑南道大都督府的长史!李世民甩下密信贪墨也就罢了,竟敢私铸兵器、豢养私兵!当朕的江山是儿戏?
剑南道大都督府长史?可是高自在?长孙皇后指尖轻颤,触到案头微微卷起的信笺边角。
“哦,观音婢知道此人?”
她想起舅舅家书中,字字句句皆是对那年轻人的称赞,虽然他也姓高可惜和舅舅家中毫无瓜葛,未及弱冠便精通文韬武略,治县三月流民尽归,如此奇才...舅舅曾多次坦言,若族中子弟有那高自在一半的才能,百年以后亦可含笑九泉。
观音婢看仔细!李世民猛地推开案上堆积的奏疏,烛火在密信的歪斜字迹间明灭,暗桩尽数惨死,还有剑南道第一贪官的恶名,私造军械,养私兵,字字都指着他图谋不轨!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烛芯爆响的噼啪声。
长孙皇后逐字读完密信,直接跪倒在地。
“观音婢你这是作甚?”
臣妾记得,那高自在走马上任时,舅舅愿以项上人头保他。她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月光透过窗棂将凤冠上的珍珠映得惨白,若果真是如此,臣妾恳请陛下饶舅舅一命。
李世民僵在原地,搀扶的手悬在半空,望着妻子苍白如雪的面容,喉间像是被一团乱麻紧紧缠住。
殿外夜风呼啸,卷着几片枯叶拍打着窗棂,更显殿内气氛凝重压抑。
观音婢,你可知这谋逆之罪...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挣扎。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登基前长孙皇后亲手所赠,如今触手生温,却暖不了此刻冰冷的心境。
长孙皇后轻轻摇头,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落下细碎的光影:臣妾知晓。只是舅舅一生忠良,为大唐江山殚精竭虑。若因识人不明而遭牵连...她哽咽着,眼泪滴落在素色裙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二郎,就当看在臣妾多年相伴的份上...
李世民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高士廉辅佐自己多年的场景。
从玄武门之变时的出谋划策,到登基后尽心竭力处理政务,那老臣佝偻却坚毅的身影,与密信上触目惊心的罪状不断交织。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朕答应你,若此事查实,必留高士廉性命。但那高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