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怒自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高自在。”
“抬起头,让朕瞧瞧。”
李世民上下扫了他两眼,嘴角竟扯出一抹笑意。
“嗯,相貌堂堂,有朕年轻时的三分风采。”
可前一刻还挂着笑意的脸,下一瞬便冰冷下来。
“阿难,高自在留下。”
“其余人,出去!”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转寒,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无朕召令,擅入者——斩!”
那一个“斩”字,带着血腥气,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来回冲撞。
高自在垂着头,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他强迫自己脖颈僵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最轻。
心里却早就骂开了花。
好你个李二凤,上来就给老子玩这套帝王心术是吧?
试探!
高自在心里慌得一批,脸上却必须稳如老狗。
这种时候,拼的就是心态。
谁先露怯,谁就得被拿捏得死死的!
厚重的门在身后“轰隆”一声合拢,最后的光亮被彻底吞噬。
城门楼内,死寂一片。
高自在甚至能听到自己后颈的冷汗,一滴滴渗出,浸湿衣领的细微声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疾不徐,一下,又一下,龙靴踩在光洁的地砖上,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尖上。
李世民停在了他的面前。
“朕问,你答。”
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想清楚了再开口,欺君是何罪名,你应该清楚。”
“臣……绝无半句虚言。”高自在强撑着僵直的脊背,声音干涩。
“起来回话。”
“谢陛下。”
高自在咬着牙,撑着那双早已麻木的双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膝盖传来的酸麻感直冲脑门,让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李二凤!
高自在心里破口大骂。
今天你让老子跪得腿发麻,等有机会,老子非得让你这个当皇帝的,对着我这臣子跪下!
这个荒唐至极,却又让他莫名兴奋的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扎根、滋长。
就在他心神摇曳的瞬间,一张英武逼人的脸,猛地凑到他的眼前。
“你自幼随师父游历四海?”
李世民的鼻息几乎要喷到他的脸上,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那位师父,道号为何?”
高自在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但吐出的话却稳得惊人。
“回陛下,家师道号系统。”
他顿了一下,脸上甚至挤出一丝近乎怀念的笑意,仿佛在追忆什么。
“微臣幼时顽劣,不懂规矩,平日里唤他……统子哥。”
“有时候,也叫他统子登。”
“系统………”
李世民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透着彻骨的冰冷。
“如此古怪道号,好一个闻所未闻的隐世高人。”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洞悉世事的眼,死死盯在高自在的身上。
“剑南道的种种革新,皆是此人所授?”
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正是!”
高自在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甚至上前了半步,拱手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语气却带着一股狂热。
“家师所学,浩如烟海,神鬼莫测!臣天资愚钝,所学不过是九牛一毛,万中无一!”
话锋一转,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竟泛起激动的红光,直视天颜!
“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非陛下雄才大略,乾纲独断,允臣在剑南道放手一搏,臣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亦不过是空中楼阁,无处施展!”
“剑南道能有今日之气象,非臣之功,更非家师之功!”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激昂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全是陛下圣明烛照,天恩浩荡!”
一番话毕房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那肉麻到极致的吹捧,仿佛还带着回音,撞在殿柱上,又悄然落下,消散于无形。
李世民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他。
脸上无喜无怒。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不起半点涟漪。
仿佛刚才那番能让任何人都热血沸腾的马屁,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
这片沉默,比雷霆万钧的咆哮,更让人心惊胆战。
那足以让钢铁融化的吹捧,似乎并未让眼前的帝王有半分动容。
李世民脸上的平静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寒意。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高自在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既如此,那朕再问你!”
“高士廉的奏书里说,剑南道的世家豪族见你如见活阎王,怎么到了这剑南道王家和李家面前,你这活阎王,反倒成了个夹着尾巴的缩头乌龟?”
杀招之后,还有回马枪!
高自在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挤出了一丝难为情的苦笑。
他向前凑了半步,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陛下,那王家背后,可是根深蒂固的太原王氏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臣也是没办法”。
“那可不是微臣这种档次可以搞定啊!臣只是个小小长史,拿头去跟人家千年的世家大族掰腕子?”
话锋一转,他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股子谄媚和狡黠。
“至于那李家……可是陇西李氏的旁支啊……”
高自在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李世民,挤眉弄眼,全是“你懂的”意味。
“陛下,那可是……国姓啊。”
“臣一个外姓人,要是处置不当,脏水泼到了宗室头上,那不是给您脸上抹黑,给您添堵吗?”
砰!
李世民一掌拍在案上,那张英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帝王的雷霆之怒。
“朕自会警告陇西本宗!这支旁支,即刻给朕查抄!”
李世民手掌重重落下,御案震颤不已。
高自在却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恕臣,万难从命。”
“你!”
李世民勃然大怒,霍然起身,腰间玉佩因他剧烈的动作撞出清脆的鸣响。
“你好大的胆子,敢抗旨?!”
“臣不敢抗旨。”
高自在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甚至带着几分神圣。
“臣若对陇西李氏动手,便是欺师灭祖。”
欺师灭祖?!
李世民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他。
“你不是说你师父道号‘系统’?难不成……他也是陇西李氏中人?”
“陛下,那只是家师游历红尘时,随口取的一个名号罢了。”
高自在脸上挤出一丝为难,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禁忌。
“臣曾有幸与家师对酌,他老人家酒后,曾提及过自己的身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只是……那名号太过尊崇,臣不敢妄言。不过,史书之上,确有记载。”
“何方史书?!朕即刻便要拜读!”
李世民的声音竟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怒火被一股巨大的好奇与期待所取代。
高自在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了脊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中迸出。
“骑青牛,出函谷,紫气东来三万里!”
“化胡为佛,立道为教——”
“正是家师!”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内只听“扑通”一声闷响。
大唐天子,李世民,竟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
他双眼失神,嘴里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
“对……对……是圣人,是道祖……不可……不可直呼其名讳……”
李唐皇室,天下皆知,自认陇西李氏之后,更奉道家始祖老子李耳为圣祖!
而眼前这个臣子,他的师父,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圣人!
高自在缓缓垂下眼帘,掩去了嘴角那一抹压抑不住的笑意。
他的余光,瞥见皇帝长袍下摆处,一双骨节发白的手,正死死攥着衣料,攥得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下马威,此刻看来,倒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小样儿,李二凤。
还敢给本官玩心眼?
看看现在,到底是谁给谁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