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是他爹杜鸿渐嘴里的噩梦,是整个都督府挥之不去的阴影。
现在,这个噩梦就蹲在他面前,笑得春暖花开。
“想通了?”高自在用一种聊家常的口吻问。
“想通了就好,省得我再费口舌。你看,大家都是文明人,能用脑子解决的问题,尽量不动手。”
杜子腾哆嗦了一下,肚子上还火辣辣地疼。
这叫尽量不动手?
你他妈对“尽量”这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恐惧压倒了愤怒,他现在只想活命。
“高……高长史……”杜子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抓我干什么?我爹……我爹跟你的恩怨,你去找他……不关我的事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高自在摆摆手。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嘛。再说了,我这人懒,找你爹多麻烦,他身边护卫那么多,我这小身板可不够看的。找你就不一样了,简单,高效。”
杜子腾快哭了。
合着我就是个软柿子呗?
“高长史,你放了我吧!”杜子腾带着哭腔求饶。
“只要你放了我,你要多少钱都行!我爹肯定给!十万贯!不!二十万贯!”
他现在只想破财消灾,什么面子,什么尊严,都见鬼去吧。
“钱?”高自在挑了挑眉,然后一副“你小子很上道”的表情,拍了拍杜子腾的脸。
“不错,有觉悟。不过,我们先不谈钱,谈点别的。”
“谈……谈什么?”
高自在站起身,踱了两步,然后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杜子腾。
“我听说,你在益州城,玩得很花啊。” 杜子腾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什么米铺收税,布庄收税,连路边卖炊饼的大爷你都不放过,还美其名曰‘市容管理税’。杜公子,商业奇才啊你。”
每一句话,都让杜子腾的心沉下去一分。
“我……我那是……”
“别解释。”高自在打断他。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我不是来跟你讨论道德问题的,因为道德这玩意我也没有。我是来跟你讨论业务问题的。”
“业……业务?”杜子腾彻底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
“对,业务。”高自在重新蹲下,一副传道授业的架势。
“你那个收保护费的模式,太落后了,太低端了,简直是业界耻辱。”
杜子腾:“……”
我被绑匪鄙视业务能力了?
这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看你,收个钱,搞得人家怨声载道,背后戳你脊梁骨。效率又低,风险又高,万一碰到个愣头青,跟你拼了,你还亏了。这叫什么?这叫没有核心竞争力!”
高自在痛心疾首。
杜子腾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绑架了,而是误入了一个什么奇怪的培训班。
“来,我教教你,什么叫专业。嗯……就把我以前干过的给你说说吧。”高自在清了清嗓子。
“你想收钱,对吧?光明正大地收,收到别人对你感恩戴德,那才叫本事。”
杜子腾的眼睛里冒出了一点求知的光。
“比如说,你想收米铺的钱。你不能直接上去要,那叫抢。你要先成立一个‘益州粮食行业协会’,你当会长。”
“然后你出台规定,凡是入会的,协会提供统一的‘质量认证’,保证米没有沙子,没有霉变。”
“老百姓买米,是不是就认准你这个认证了?那些不入会的,他们的米就卖不出去。你说,他们会不会哭着喊着求你,让你收他的会费?”
杜子腾的眼睛亮了。
对啊!
“再比如,你想收布庄的钱。你搞一个‘益州时装周’,评选‘最受欢迎布料’、‘最佳剪裁设计’。你想让谁得奖,谁就得奖。”
“得了奖的,身价倍增。那些想得奖的,是不是得来给你这个评委会主席送点‘评审费’?到时候大把人排队送钱送女人,财色双收啊。”
杜子腾的呼吸开始急促。
妙啊!
“还有那些街边小贩,收什么‘市容管理税’,多难听。你把一条街包下来,重新规划,统一制作餐车,统一招牌,搞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然后你把摊位租出去,这叫什么?这叫‘商业地产开发’!那些小贩不仅要交租金,还得谢谢你给他们提供了这么好的经营环境,说不定还要给你立个长生碑,夸你是活菩萨!”
高自在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旁边水瓢喝了一口。
杜子腾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高自在,那张脸上仿佛写着“智慧”两个大字。
原来……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
跟他这些手段比起来,自己那套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又蠢又粗暴。
“高……高长史……”杜子腾结结巴巴地开口,称呼都变了,带着一丝敬佩。
“您……您真是大才!这种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没文化。”高自在直截了当地说。
杜子腾:“……”
虽然是实话,但能不能委婉一点?
“怎么样,我这个收保护费的方法,是不是比你的好?”高自在问道。
“好!太好了!”杜子腾点头如同捣蒜。
“高长史,您要是用这套办法,不出三年,整个益州城的钱都得是您的!”
他甚至开始幻想,要是自己学会了这几招,以后在益州城……
“这些玩意儿,我不玩了。”高自在突然话锋一转,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杜子腾的幻想戛然而止。
“啊?”他愣住了。
“为……为什么不玩了?这么好的办法!”
“这简直是造钱的法子,怎么能说不玩就不玩了?”
“废话。”高自在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我转行了啊。”
“转……转行?”
“对啊。”高自在理所当然地说。
“搞那些东西,又是成立协会又是搞开发,前期投入大,回本周期长,累死累活,来钱太慢了。”
杜子腾彻底懵了。
“这还慢?那什么才叫快?”
高自在伸出手指,指了指被捆成粽子的杜子腾。
“你看,像这样,我改行玩绑架了。”
杜子腾脸上的敬佩和向往,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绑了你,发封信给你爹,就不信他不给钱。”高自在掰着手指头算账。
“你看,前后需要多久?一天?两天?动动脑子,写封信,钱就到手了。没有前期投入,没有运营成本,一本万利。你说,这样来钱,是不是比刚才那些快多了?”
轰!
杜子腾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又被掀开了一次。
所有的敬佩,所有的顿悟,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无尽的恐惧和荒谬。
疯子!
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言传身教!
他用一套完美的商业模式,来论证他现在干的绑架是多么的先进,多么的高效!
“现在,懂了吗?”高自在拍了拍杜子腾的肩膀,语重心长。
“知识就是力量,思路决定出路。杜公子,今天这堂课,价值千金,你可得好好消化消化。”
杜子腾嘴唇发白,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被这个疯子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彻底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