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那微弱却坚韧的光芒，像一颗被小心捂热的种子，在安全屋压抑的土壤里悄悄生根。
带来的不仅是希望，更是一种奇异的启示。
林晚感觉自己对体内那两股冤家力量的控制，似乎也因为这心态的细微转变而精进了一丝。不再是强行驾驭，而是多了一点……顺势而为的默契。
冰与火的界限依旧分明，但对抗的烈度，好像缓和了那么一丁点。
行动时间定在第二天正午。
选这个点儿，是顾夜宸的主意。按老说法，正午阳气最旺，天地间生机最盛。
虽然不知道对这诡异的“虚无”能量压制效果能有多大，但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也好过在黑漆麻乌的半夜往那种地方钻。
目标地点，是中央公园人工湖下方，一个早就废弃不用的排水涵洞。
这地方是顾夜宸结合林晚在镜像维度中看到的能量主要流向，以及他对城市老旧管网和地脉能量的交叉分析后，圈定的几个可能入口之一。
位置偏僻，藏在假山乱石和枯败芦苇后面，洞口大半被淤泥和枯叶堵着，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能量反应虽然活跃，但比其他几个节点更“纯粹”，更像是自然汇入，守卫力量理论上应该最弱。
第二天正午，阳光猛烈，晒得柏油路面都有些发软。公园里人不少，但大多躲在树荫下或者凉亭里，人工湖这边反而显得清静。只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吵得人心烦。
两人装作游客，绕到假山背后。拨开纠缠的藤蔓和干枯的芦苇，那个黑黢黢的、直径约莫一米多的圆形涵洞口露了出来，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水汽的凉风从里面倒灌出来，激得人起鸡皮疙瘩。
顾夜宸打了个手势，示意林晚停下。他掏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像是罗盘和能量探测仪结合体的仪器，对着洞口扫描。
仪器屏幕上的指针疯狂晃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最终指向洞口方向，不再动弹。屏幕上代表能量强度的数字跳到了一个危险的红区。
“有屏障。”顾夜宸压低声音，脸色凝重，“很强的排斥力场，看不见，但像一堵橡皮墙。硬闯，立刻就会惊动里面的东西。”
林晚凝神，灵视开启。果然，在涵洞入口处，她“看”到了一层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的、半透明的能量膜，散发着冰冷、死寂、拒绝一切生命靠近的气息。这感觉，比之前在心理诊所感受到的更加厚重、更加系统化。
麻烦了。
就在两人盯着那无形屏障，快速思索着对策是绕路还是冒险尝试其他入口时，林晚体内，那一直还算安分的“畏”之核心，忽然毫无征兆地躁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充满破坏欲的暴戾，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悸动。像是沉睡的毒蛇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又像是指南针的指针被强磁场吸引，微微偏转。
林晚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冰凉的抽动。
“怎么了？”顾夜宸立刻注意到她的异常。
“它……有反应。”林晚皱着眉，感受着那股指向涵洞方向的牵引力，“好像在……指着那里。”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手，尝试着将一丝极细微的、混合了“畏”本身那种万物终结的冰冷，与她自身“必须进去”的坚定意志的力量，如同探出的触须，小心翼翼地伸向那层能量屏障。
她没有强行冲击，只是轻轻地“触碰”。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层原本无形无质、散发着强烈排斥感的能量屏障，在接触到林晚这股既带着“同类”气息（畏的冰冷），又掺杂着“异类”特质（她的个人意志与“希望”残响的微弱影响）的矛盾力量时，竟然像是被投入浓酸的金属，或者说，像是一段出错的程序遇到了无法识别的指令——
无声无息地，开始融化。
不是爆炸，不是碎裂，就是单纯的、诡异的消融。
一个边缘不规则、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孔洞，出现在屏障上。
孔洞的边缘，那些半透明的能量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翻滚，试图修复这个突如其来的“漏洞”，但修复的速度，似乎赶不上被那股矛盾力量持续“腐蚀”的速度。
通道，被打通了。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寒、夹杂着无数细碎呜咽和混乱低语的气流，从洞口后面猛地涌出，吹得林晚额前的发丝飞扬。
“……它认得我这股力量？”林晚收回手，看着那不断蠕动试图弥合却又被某种规则阻碍的裂隙，心中凛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寒意。
这集合体，或者说维持这屏障的系统，将她的力量识别为了某种“权限拥有者”，但又因为其中的“杂质”而产生了逻辑混乱，导致了暂时的通行许可？
顾夜宸眼神锐利地盯着那裂隙，又看了看林晚，瞬间明白了关键。“是认证漏洞！你的力量本质源自‘畏’，但你的意志和那点‘希望’残响又是异物！它无法准确判定你的身份！”
“没时间犹豫了，进去！”顾夜宸当机立断，一把拉住林晚的手腕。“这裂隙维持不了多久！”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胸前的玉佩，将苏棠那团微弱的灵光更加严密地护住。林晚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调动起周身力量，率先弯腰，钻进了那不断蠕动的裂隙。
穿过屏障的瞬间，像是挤过一层冰冷粘稠的胶质，耳边响起一阵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尖叫、质疑、崩溃。
下一秒，嗡鸣消失。
他们已经站在了屏障之后。
回头望去，那裂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缩小，边缘的能量剧烈翻滚，最终“啵”的一声轻响，彻底弥合，恢复成那层无形的、散发着排斥感的屏障。
退路，没了。
眼前，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由粗糙混凝土构筑的圆形通道，直径和涵洞口差不多。
通道内壁潮湿冰冷，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暗色污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像是下水道、腐烂物和某种……冰冷的、非生命的“空无”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
唯一的光源，来自通道深处若有若无的、一种惨绿色的、仿佛磷火般的微光。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声音。
从通道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无数细碎的、重叠在一起的、模糊不清的呜咽、低语、啜泣和意义不明的呢喃。
这些声音仿佛直接钻进脑髓，搅得人心神不宁，充满了绝望、迷茫、痛苦，以及一种……空洞的渴望。
这里，就是那个吞噬人心的“意识集合体”巢穴入口。
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顾夜宸打开了强光手电，光柱刺破前方浓郁的黑暗，却照不到尽头。他检查了一下武器，对林晚点了点头，眼神沉静而决绝。
林晚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因为靠近核心而愈发活跃、却也因为苏棠的微光和自身意志而勉强维持着平衡的两股力量，迈出了深入深渊的第一步。
脚下，是冰冷粘滑的混凝土。
前方，是未知的、汇聚了城市所有痛苦与迷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