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踏空而起。
这一步,轻描淡写,却仿佛踩在了整个青云宗,乃至周边万里虚空所有生灵的心跳节点上。他脚下荡开的暗金色涟漪并非简单的空间波动,而是规则的低语,所过之处,破碎的山河、紊乱的灵气、乃至弥漫的死气怨念,皆被强行抚平、镇压,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秩序。
他升至半空,身影在朦胧暗金光辉中凝实,朴素的长袍无风自动,黑发披散,面容模糊,唯有那双取代了眼眸的、缓缓旋转的暗金漩涡,清晰可见,漠然俯视着下方疮痍的大地。先前为救云瑶而随手按出的那道暗金气流,已稳定住她濒死的生机,此刻正如同温顺的仆从,萦绕在她身周,隔绝着外界一切侵扰。做完这一切,他再未多看下方一眼,仿佛方才之举,不过是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这种极致的、源于生命层次与大道本源的漠视,比任何滔天怒火或凛然杀意,更让幸存者感到刺骨的冰寒与绝望。
玄玑真人搀扶着气息奄奄的玉衡真人,丹老正在全力救治昏迷的青云宗主,其余伤残长老聚拢一处,个个面如死灰。他们仰望着那道悬空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是这位“寂昀真人”引来的灭顶之灾,也是他体内苏醒的力量,逼得宗主重伤,云瑶濒死,宗门基业几近毁于一旦。可同样是他,在最终关头苏醒,以无法理解的方式驱散了致命的能量乱流,暂时保住了众人的性命。
恨?无从恨起,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存在。敬?面对那漠然如视蝼蚁的目光,敬畏之中掺杂着更多的是恐惧。感激?更是谈不上,对方的出手,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环境清理,而非有意施救。
“他……还是寂昀长老吗?”一名断臂的长老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抖。
无人能答。眼前的存在的确是从楚砚的躯壳中走出,但其神态、其威压、其手段,已与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客卿长老判若云泥。这更像是一尊自远古沉睡中归来的神只,或者说……帝君,只是恰巧借用了楚砚的皮囊。
“宗主伤势如何?”玄玑真人更关心现实,低声问向丹老。
丹老摇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宗主道基被那弑仙剑意侵蚀,元婴萎靡,本源受损极重,若非修为深厚,早已……如今只能勉强吊住性命,能否醒来,何时醒来,皆是未知之数。”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那剑意极其诡异,仍在缓慢蚕食宗主体内生机,老夫……无能为力。”
众人的心沉入谷底。宗主是宗门的顶梁柱,他若倒下,即便外敌暂退,青云宗也名存实亡。
就在这时,天际那尊身影,似乎对下方蝼蚁们的窃窃私语感到了些许不耐,又或是完成了对自身状态的初步审视。他缓缓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动作僵硬,仿佛亿万年来首次活动。那双暗金漩涡般的眸子,扫过下方狼藉的青云宗山脉,扫过更远处那些隐匿在虚空裂隙、星辰碎片之后,依旧不死心、贪婪而惊惧地窥探此地的道道神念。
那些神念的主人,有溃逃的玄冥宗、万妖谷残部,有始终隐匿的魔焰殿阴影,更有一些被先前惊天异象吸引而来、气息更加古老晦涩的存在。他们如同黑暗中的鬣狗,既畏惧雄狮的威严,又不舍得放弃可能掉落的残羹冷炙。
楚砚(或者说,帝者)的目光,在这些窥探者藏身之处略微停顿。没有愤怒,没有警告,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审视。
被这目光扫过的隐匿者,无不神魂剧震,如坠冰窟!修为稍弱者,甚至直接神念崩碎,本体遭受重创,惨叫着从藏身处跌出,仓皇远遁。即便是冥骨真人、天狰妖皇这等人物,也是气血翻涌,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他发现我们了!”
“这威压……比投影更甚!他彻底苏醒了?”
“快走!此地不可久留!”
贪婪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终于彻底溃散。无数遁光如同受惊的鸟群,仓皇失措地向着更遥远的星空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对翅膀。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逃亡潮中,异变再生!
一道极其隐蔽、颜色近乎透明、却散发着极致阴寒与腐蚀气息的细丝,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自一片破碎的星辰阴影中激射而出!其目标,并非楚砚,而是下方重伤昏迷、被暗金气流守护的云瑶!
出手时机刁钻至极,正是楚砚目光扫过别处、大部分窥探者仓皇逃窜、注意力最为分散的刹那!这细丝蕴含的力量层次极高,且性质极其阴毒,竟隐隐有穿透那层守护气流的趋势!
是七煞魔君!这老魔竟未远离,反而潜伏至今,伺机发动了这致命一击!他显然判断出,云瑶与楚砚关系匪浅,攻击她,或许能引动楚砚出手,从而窥探其虚实,甚至……制造破绽!
“卑鄙!”
“云瑶师侄小心!”
玄玑、玉衡等人惊怒交加,但事发突然,距离又远,他们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那透明细丝就要触及云瑶的眉心!
始终悬立空中的楚砚,终于有了第二个动作。
他既未转身,也未抬手。只是那缓缓旋转的暗金漩涡眸子,微微眨动了一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法则符文的闪耀。就在他眨眼的一刹那,那道蕴含着七煞魔君本源魔功、足以瞬杀元婴的阴毒细丝,在距离云瑶眉心尚有三寸之遥时,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晶,无声无息地,湮灭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数百万里之外,那片星辰阴影之中,猛地传出一声凄厉至极、充满痛苦与恐惧的尖啸!七煞魔君隐匿的身影被迫显现,他半边身子竟如同被无形的抹布擦过,凭空消失,伤口处光滑如镜,没有丝毫鲜血流出,只有浓郁的寂灭道韵缠绕,阻止着任何修复的可能!
“不——!”七煞魔君发出绝望的嚎叫,剩余半截身躯疯狂燃烧精血,化作一道血光,以比来时更快数倍的速度亡命遁逃,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楚砚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望向云瑶的方向,确认那缕守护气流依旧稳固,然后,缓缓地,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宇宙深空的方向。那里,似乎有更加“有趣”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一丝能量的涟漪都未曾主动散发。
下方,死寂一片。
玄玑真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玉衡真人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肉中。所有幸存的长老弟子,都呆呆地望着天空,望着那个轻描淡写间,便让一位魔道巨擘遭受重创、狼狈逃窜的身影。
他们拼死抵抗、付出惨重代价都无法奈何的强敌,在他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谬感与巨大的失落,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那尊悬空的身影,似乎对远方失去了兴趣,又或是觉得此间事了。他缓缓低下头,再次将那双漠然的暗金漩涡,投向了下方如同废墟般的青云宗,投向了那些仰望他、眼神复杂的幸存者。
他沉默了数息。
然后,一个平淡、古老、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清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神魂最深处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仿佛源自万古之前,跨越了无尽时空,带着一种俯瞰纪元沉浮的淡漠与……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
疑惑?
声音的内容,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认知中:
“就这?”
…………
天地间,一片死寂。
风停了,云散了,连远处星辰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玄玑真人愣住了。
玉衡真人呆住了。
丹老手中的丹药掉在了地上。
所有长老弟子,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就……这?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付出的牺牲、以及对于强大力量的认知。
我们青云宗万载基业,差点毁于一旦……
宗主重伤垂死,云瑶师侄险些殒命……
无数同门浴血奋战,埋骨于此……
各方强敌环伺,步步紧逼……
这一切惊天动地、关乎存亡的劫难,在你眼中……
就只是……“就这?”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与悲凉,瞬间淹没了所有人。他们忽然明白,自己等人视若性命的宗门、拼死守护的一切,在这位苏醒的存在眼中,或许真的……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楚砚(帝者)问出这两个字后,并未等待回答,也似乎并不期待任何回答。他再次抬起头,望向无尽虚空,那双暗金漩涡般的眸子深处,一点极其细微的锐芒,如同沉睡的剑锋,微微亮起了一丝。他周身的暗金光辉,似乎也随之内敛、凝聚了少许。
仿佛,这方天地,这些生灵,这场劫难,都太过“无趣”,让他连稍微认真一点的兴趣都欠奉。
而下一场“有趣”的旅程,或许,需要更强大的“玩具”,才能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