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舟底层舱室,寒意刺骨,时间仿佛被冻结。云瑶瘫倒在冰冷的甲板上,周身那层坚不可摧的北冥冰甲已彻底崩碎,化作一地晶莹剔透却毫无生气的冰晶碎片,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生机。眉心处,那枚由宗主传承所化的冰莲云佩印记与她那北冥冰魄体的本源印记死死纠缠,光芒激烈对冲,忽明忽暗,将她的眉心皮肤灼烧出一片狰狞的焦黑纹路。丝丝缕缕的淡蓝色寒气混合着细微的黑灰色气流,不受控制地从她七窍和周身毛孔中不断渗出,在她身体上方形成一团不断扭曲、翻滚的冰雾。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胸口仅有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那缕游丝般的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原本晶莹如玉的肌肤,此刻布满蛛网般的冰裂纹,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娃娃。就连她那头如瀑的青丝,也失去了光泽,发梢凝结着白色的寒霜。
玄玑真人半跪在云瑶身旁,脸色铁青,双掌紧贴云瑶冰冷的后背,精纯的元婴本源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不计代价地疯狂渡入其体内。然而,这股足以让寻常金丹修士瞬间恢复巅峰的磅礴灵力,一进入云瑶那被两股极致冰寒力量肆虐得千疮百孔的经脉,便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混乱的冰魄之力迅速同化、吞噬,甚至反过来加剧了其体内能量的暴走!玄玑真人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渡入的真元,非但没能抚平创伤,反而像是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里倾倒燃油!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玄玑真人猛地收回双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是灵力剧烈反噬的结果。他眼神绝望地看着气息愈发微弱的云瑶,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稳定神魂的安魂咒、疏导灵力的导引术、甚至冒险以神识探入其识海,试图沟通那两道正在激烈对抗的印记意志。但一切都是徒劳。那冰莲云佩的传承意志古老而霸道,北冥冰魄体的本源之力纯净而排外,两者如同两位杀红了眼的君王,在云瑶这片脆弱的‘疆域’内,进行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根本不容任何外力插手调停。
“师兄!云瑶师侄她……”玉衡真人焦急地守在舱门口,一边警惕地望着远方死寂的祠堂方向,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他能感觉到云瑶的生命气息正在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玄玑真人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舱壁,落在了甲板最前端那道如同亘古冰山般沉寂的灰色身影上。——楚砚。这位苏醒的寂灭仙帝,方才一言便定鼎乾坤,抹杀邪祟,其无上威能,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神魂深处。然而,也正是他那蕴含至高寂灭道则的一言,那涤荡乾坤的无差别道韵冲击,成了压垮青云宗主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间接导致了云瑶体内平衡的彻底崩溃。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这绝境中显得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玄玑真人的脑海:
帝君他……或许是唯一的变数。
不是指望他再次出手相救——他那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漠然,早已让玄玑真人明白,祈求是徒劳的。而是……刺激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打破他那万古不变的沉寂?就像……就像之前那祠堂邪物的咆哮与攻击,曾引得他生命体征微不可察地波动,甚至引动了那寂灭的一指?
这个想法让玄玑真人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冒犯仙帝?那是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的大罪!更何况,是用“骂”这种极其羞辱性的方式?这无异于一只蝼蚁,对着沉睡的巨龙嘶吼,试图将其吵醒,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目光再次落回云瑶那苍白如纸、生机飞速消逝的脸庞上时,玄玑真人眼中的犹豫瞬间被一股决绝所取代。宗主临死前那模糊的神念(“云瑶…冰护…”),云瑶身为宗门最后的希望之一,以及那深藏在祠堂之下、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恐怖存在……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退路。
“玉衡!”玄玑真人猛地站起身,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你守住这里,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云瑶师侄!”
“师兄!你要做什么?!”玉衡真人骇然问道,他从玄玑真人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决死之意。
玄玑真人没有解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元婴的悸动,一步步,沉重地踏出底层舱室,走向甲板前端。
甲板上,风似乎都凝固了。楚砚依旧靠坐在缆桩旁,双目微阖,气息稳固在那令人绝望的零点零一。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绝对的“静”,与身后舱室内云瑶体内那毁灭性的“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与此地的生死危机、悲欢离合毫无瓜葛。
玄玑真人在距离楚砚三丈之外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令人神魂都要冻结的寂灭意蕴。他的心脏疯狂跳动,元婴在紫府中瑟瑟发抖,那是生命层次上绝对的压制带来的本能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简简单单的一个“骂”字,此刻却重若万钧!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骂什么?怎么骂?用什么样的语气?万一……万一帝君被激怒,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需一个念头,他就会如同那祠堂邪物一般,瞬间化为虚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底层舱室内,云瑶的气息又微弱了一分。玉衡真人焦急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终于——
玄玑真人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豁出一切的疯狂!他回想起宗主陨落时的惨状,回想起赵凌风自爆金丹的决绝,回想起青云宗万载基业毁于一旦的悲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委屈、以及对这不公命运的控诉,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中爆发!
他不再去想后果,不再去权衡利弊。他面对楚砚,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扭曲、却清晰无比的咆哮:
“楚砚!你这瞎了眼的糊涂仙帝!你枉为帝君!眼睁睁看着忠良惨死,宗门覆灭,弟子濒危!你这寂灭万古,寂灭的难道是你的良心吗?!若这便是仙帝之道,与那祠堂下的邪魔又有何异?!你……你简直枉称帝尊!”
声音如同夜枭啼血,在死寂的甲板上回荡。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玄玑真人毕生的修为和决死的意志,更是凝聚了他对眼前这位存在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敬畏,有恐惧,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愤控诉!
骂完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玉衡真人在舱门口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在地。王富贵更是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玄玑真人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死死地盯着楚砚,等待着那预料之中的……毁灭。
一息……
两息……
三息……
预想中的天崩地裂并未发生。
楚砚依旧静静地靠坐着,连衣角都未曾晃动一下。仿佛玄玑真人那蕴含了毕生力气的咒骂,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拂过了山峦,未留丝毫痕迹。
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冰冷,瞬间淹没了玄玑真人。失败了?连冒死的辱骂,都无法引起这位存在的丝毫波澜吗?难道云瑶师侄……真的没救了?
然而——
就在玄玑真人心丧若死之际!
楚砚那零点零一的生命体征,陡然出现了一次极其清晰、绝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细微波动的……跳跃!
不是下跌,也不是平稳!
而是猛地向上一窜!虽然幅度依旧极小,但在那死水般的沉寂背景下,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一道刺目闪电!
同时!
他眉心那粒暗金剑印,骤然亮起!不再是微光,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细线,一闪而逝!一股难以形容的锋锐之气,尽管只有一瞬,却让近在咫尺的玄玑真人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撕裂!
一直紧贴其胸膛的仙帝经文薄片,无声地翻转了一个面!原本朝外的、布满裂纹的一面,转向了内侧,而露出的另一面,竟然光滑如镜,上面浮现出一个极其古老、扭曲的符文!那符文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寂灭,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灵动与……怒意?
归藏意志的日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新,甚至带上了一丝急促的意味:“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非常规外部刺激(源:关联单位玄玑,刺激方式:言语辱骂,能量属性:极度负面情绪混合决死意志)。刺激强度:超出阈值!对载体沉寂状态构成强烈干扰!判定:严重违规!建议:立即实施净化或……启动应激反馈机制!”
楚砚搭在膝盖上的右手,不再是手指微动,而是整个手掌,猛地握成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咯嘞’声!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
但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蝼蚁咬痛了尾巴,虽然未曾彻底苏醒,却本能地散发出一丝……不耐烦与……被冒犯的不悦!
这丝不悦,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甲板!
“噗通!”玉衡真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止。
玄玑真人更是如遭雷击,连连后退数步,脸色煞白,但眼中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有反应!
帝君他……真的有反应了!
虽然不是直接的出手相助,但这清晰的生命体征波动,这一闪而逝的剑印光芒,这握紧的拳头,以及这弥漫开的不悦威压……都明确地表明——
他听到了!
他被‘吵’到了!
那万古不变的沉寂,被这一句拼死的骂声,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也就在楚砚生命体征波动、威压散发的同一瞬间——
底层舱室内,云瑶眉心那激烈对抗的两道印记,其散发出的狂暴能量,竟然……突兀地……停滞了一瞬!仿佛被某种更高级数的存在无意中散发出的气息所震慑!
虽然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对抗,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瞬,让云瑶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如同被注入了一缕极其微弱、却至关重要的……生机!她嘴角不断溢出的淡蓝色血液,流速明显减缓了一丝!
玄玑真人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仰天长啸!
成功了!
虽然方式极端,虽然过程凶险,但他似乎……真的找到了一个可能打破僵局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然而,还不等他心中的狂喜完全蔓延开来——
楚砚那握紧的拳头,又缓缓地……松开了。
眉心剑印的光芒敛去。
周身那一丝不悦的威压,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生命体征再次稳稳地回落到了零点零一。
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唯有仙帝经文薄片上那枚新出现的灵动符文,依旧散发着微光,证明着某种未知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
玄玑真人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重新归于死寂的楚砚,又看了看舱室内气息似乎略微稳定了一丝的云瑶,心中五味杂陈。
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这骂了一句之后……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帝君这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屑一顾?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默许或……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