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什么事?” 小井刚接起电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
电话那头,小周的声音听着也平静,沉缓地说:“我小姨奶醒了,说医院的饭菜不合她胃口。”
小井心里暗骂 “不合胃口打电话回家有什么用”,但想到朱美凤是曲念慈的妈、周雅琴的外婆,还是耐着性子客气道:“那怎么办呢?病人嘛,胃口难免差些,忍忍就过去了,等病好了,想吃什么没有。”
小周却不松口:“她就想吃家里的饭菜!”
小井又耐着性子压了压火气:“行吧,等家里开饭了,我拣些像样的装一饭盒送过去。”
小周却道:“不是你送……”
小井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什么不妥,扬眉追问:“什么意思?”
小周顿了顿,还是传了话:“我小姨奶让我转句话给老太太,让老太太每天按顿做三菜一汤,亲自准时送到医院去。不然的话,我小姨奶说要去法院告她谋杀罪。”
小井握着听筒的手猛地顿住,眉头几不可察地拧成一团,连脸色都变了!
啊呸!
什么东西,也配让井奶奶给她做饭?
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井奶奶在家种种菜、做做饭,不过是找点事干,排遣排遣时间,又不是给谁当保姆的!
小井打心眼儿里崇拜自家姑奶奶,此刻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团火,气得肝都颤。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怒气,淡淡应道:“行,我知道了,这就跟老太太说。”
挂了电话,小井转身往堂屋走,心里反复琢磨 —— 这话实在太羞辱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太太开口,怕是说出来,老太太都得被气笑了。
井奶奶正坐在藤椅上择菜,见他脸色不对,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询问,似在问 “怎么了”。
小井当着马春梅的面,终究没把 “亲自送” 和 “告谋杀罪” 说出口,只梗着脖子道:“太可气了!小周说医院的饭难吃,对病人不好,让咱们每天给送三菜一汤过去。”
马春梅在一旁听了,笑着提议:“要不我让饭店每天给他们做,让小周去拿一下?毕竟离着近,三院就跟咱家饭店隔一条马路,就在一中山脚下。”
她是真心想给老太太省点事,免得被这种事缠上,一天三餐做病人的饭说容易也不容易,就怕朱美凤挑刺儿,说是饭店做的,那她再挑,也没人相信了。
井奶奶把手里的菜往竹篮里一扔,冷声道:“没得让他们歪缠到你家饭店去!爱吃就吃,不爱吃就饿着!敢矫情!哼!狗窝都给他拆了!”
马春梅和小井听了,都只当是句牢骚 —— 这话听着厉害,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不过是老太太气极了的发泄。
结果,井奶奶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狗窝都给他拆了!
中午,马春梅说自己一个人吃饭无聊,干脆到井奶奶家来打平伙,还主动揽了下厨的活:“老太太出钱,我出力,咱们弄个四菜一汤,热热闹闹吃顿好的。”
“好!”
她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端出四菜一汤:一盘红烧鲫鱼红油赤酱,一碟清炒嫩豌豆翠绿鲜嫩,一碗豆腐鸡蛋羹滑嫩如脂,还有个荤素搭配的青椒炒肉片,最后配上一盆藤三七叶配白米虾汤,简单却透着家常的香。
特别是这红烧鲫鱼做得讲究,是为了给叶老太爷做新研究出来的。
马春梅把鲜活的鲫鱼搁在案板上,她左手按住鱼身,右手执刀,从鱼腹处下刀,贴着主骨片过去,轻巧地片下一侧带皮的鱼肉,又翻过鱼身,片下另一侧,两扇鱼肉完整地铺在案板上,只剩中间一根主骨。
她眯着眼细看,顺着腹刺的走向,用刀将那片带刺的肉也剖出来,用手排着细刺,斜着走了道 S 形的刀纹,再将那条有小刺的脊肉直接抽取,最后,她在鱼尾衔接鱼肉的地方又斜切一刀,借着刀势轻轻一挑,把尾刺块肉同样处理。
这样处理手法比一根一根挑小刺还要更好,是完全不带一点点刺儿的,剩下两片就是纯肉了。
再拿去油炸红烧,虽然没有个整鱼型,但味道一样,且不用的吐刺,简直是爱吃鲫鱼的福音。
井奶奶看着满桌菜,又看马春梅忙前忙后的身影,脸上的怒气早散了,吃得喜气洋洋,连说:“还是人多吃饭香,比一个人孤零零对付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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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小周放下电话,指尖在听筒上顿了两秒,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小周的父亲当年牺牲,本就不是为了救老周 —— 战场上牺牲的人多了去了。
老周留着小周在身边,不过是念点同村的旧情,警卫员本就不是不能换的,只是老周退休后懒得折腾,可不是离了小周就不行。
但在小周看来,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在他看来,自己能在周家站稳脚跟这么多年,绝不是靠什么 “同村旧情”。
老周的警卫员换过三任,唯独他留到了最后,靠的是那份看似木讷的沉稳 —— 从不在人前表露情绪,哪怕心里翻江倒海,脸上也总是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
就像刚才转述朱美凤的话,他特意压着语气,不添一丝火气,却精准地把最刺耳的要求递了过去。
他轻轻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通电话哪里是要三菜一汤?
不过是投石问路,试探那个老太太在周家到底还剩下多少分量。
按小周或者世人眼中所看,井奶奶不过是年老色衰的老太婆,只要男人不爱她, 她就什么都不是!
她在这个家里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一个儿子。
就只有这一点难搞。
但也不是不能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