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使者是如何离去的,云渊城中无人看清。众人只看到那贯穿天地的银色光柱倏然收敛,界外那艘令人窒息的巨舟,在沉默地悬停了约一炷香后,周身符文流转,竟缓缓调转方向,无声无息地驶入了深邃虚空,消失不见。
那笼罩全城数日的恐怖威压,如同退潮般散去。
没有宣告,没有结果,只有一片令人茫然的死寂。
良久,城主府广场上,林霸天等人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几乎瘫软在地,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与后怕。苏家那位……竟然连巡天司都……逼退了?
整个云渊城在长时间的凝滞之后,终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喧嚣与议论,但所有声音在触及苏家府邸时,都会不自觉地压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敬畏。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苏家小院,却在巡天司离去后的第二日,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悠闲。
清晨,苏铭轩躺在椅上,看着婉儿将最后一件她亲手缝制的、内衬铺着柔软雪绒的披风收入储物指环,忽然开口道:“整日窝在这四方院里,你也闷了吧。”
婉儿正在清点她那些宝贝的灵植种子和调味料,闻言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少爷,我们要出门吗?” 她脸上没有丝毫对前几日风波的心有余悸,只有对未知旅程的纯粹期待。
“嗯,”苏铭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听说东域之极,有片‘无涯云海’,景色尚可,去逛逛。”
他甚至没有交代苏擎天任何事,只是袖袍随意一拂。下一刻,两人便已置身于万丈高空之上,脚下是翻涌不息、如同棉絮般厚重的云层,阳光洒落,映照出万千金边。一座由白玉雕琢、飞檐斗拱的精巧画舫,正静静地悬浮在云海之中,取代了之前的云槎。画舫不大,却极为雅致,船头还摆着一张古琴,一炉清香。
“哇!”婉儿惊喜地轻呼一声,跑到画舫边缘,探出身去,看着下方无边无际的云海,以及更远处若隐若现、如同岛屿般漂浮的山峦顶峰,只觉得心胸为之一阔。
画舫无声无息地启动,破开云浪,向着东方悠然驶去。速度看似不快,但周遭景物却以一种玄妙的速度向后飞掠。
苏铭轩在画舫内的软榻上斜倚下来,依旧是那副慵懒模样。婉儿则像只出了笼的小鸟,在画舫里里外外好奇地探索了一番后,便开始琢磨起来。
这画舫虽好,却少了些烟火气。她看着船头那精致的红泥小炉和一套紫砂茶具,心中一动。
“少爷,这云海之巅,寒气还是有些重呢。我给您煮碗茶驱驱寒吧?”她说着,已手脚麻利地生起了炉火。用的并非灵木,而是她存着的一些带有松柏清香的“安神炭”。
她没有用画舫上备着的、一看就知非凡品的茶叶,而是取出了自己之前在云渊城收集、又用星辉之力小心温养过的几种野茶。这些茶叶并非名种,生于山野,自带一股桀骜不驯的天然气息。
水是取自画舫下方,那至纯至净的云海之水。以心念引导,摄来一团翻滚的云气,在其最核心处凝聚出最为清澈的水滴,落入壶中。
婉儿屏息凝神,将心神沉入其中。火候,水质,茶性,乃至这云海之巅独有的空灵意境,都需要她用心去平衡。她指尖无意识地萦绕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星辉,并非刻意催动,而是与这片天地自然交融,引导着壶中茶汤的每一次翻滚与沉淀。
苏铭轩半眯着眼,看着婉儿专注的侧影,看着她与这云海、与这茶、与这火渐渐融为一体的状态,微微颔首。
良久,茶香溢出,并非浓郁,而是一种清远悠长、带着云气缥缈意味的香气。
婉儿小心地斟出一杯,茶汤色泽清亮,隐隐有云纹在其中流转。她端到苏铭轩面前,带着些许忐忑:“少爷,您尝尝?这云海煮野茶,我还是第一次试。”
苏铭轩接过,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浅尝一口。
茶水入口,初时微苦,带着野茶特有的山野气息,但旋即,一股源自云海的空灵之意与星辉温养过的圆润便弥漫开来,将那点苦意化去,只留满口清甘与一种仿佛置身云端的逍遥之感。
“云水之清,野茶之桀,星辉之润,心念之静……四者交融,竟有几分‘野逸’之趣。”苏铭轩放下茶杯,给出了评价,“火候稍急,云水之‘虚’未得全然舒展,尚欠半分从容。不过,初试便能如此,也算难得了。”
得到少爷的点评,婉儿心中欢喜,连忙记下“从容”二字。她知道,这不仅是评茶,更是点醒她修行的心态。
画舫在无垠云海中悠然前行,穿过如同巨大蘑菇般的云山,掠过下方如同镜面般镶嵌在云海中的天池。偶有羽翼华美的灵禽好奇地靠近,盘旋几周后又振翅飞远。婉儿趴在船舷,看得目不暇接,只觉得天地广阔,之前的种种纷扰,在这浩瀚云海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回到舱内,见少爷依旧慵懒,便取出那副棋盘,笑嘻嘻地道:“少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教教我下棋呗?这次我保证不用常规思路!”
苏铭轩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婉儿便自顾自地摆起棋子,这一次,她落子果然更加天马行空,时而模仿飞鸟轨迹,时而暗合云流走向,虽依旧破绽百出,被苏铭轩随手破解,但那股不受拘束的灵性,却让苏铭轩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云海无涯,画舫如一叶,载着主仆二人,驶向那东域之极,也驶向一段远离纷争、专注于彼此成长与陪伴的宁静时光。风波暂歇,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云海之上,以一种更从容、更悠长的节奏,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