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享受,是有极限的。
士郎从来不是一个会沉溺于战斗快感的武痴。
他每一次拉开弓弦,每一次构筑箭矢,脑海中浮现的,始终是那些在恶鬼利爪下逝去的无辜生命。
拯救尚存者。
斩杀作恶者。
这才是他行动的唯一准则,是他存在于此的最终目的。
他之所以在此刻,与这名为温罗的恶鬼进行着如此纯粹、如此原始的弓箭技艺比拼,并非为了证明什么,也并非为了享受。
这只是当下最高效的策略。
他需要用一场看似势均力敌的决斗,将这只恶鬼的全部注意力,如同钢钉般,牢牢地钉死在自己身上。
然后,等待。
等待一个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变数。
钟楼之下,那片被战斗余波反复犁过一遍的废墟中,某种深沉的、来自本能的悸动,穿透了昏睡的黑暗。
我妻善逸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
他感受到了。
来自宫殿之巅的,那股庞大、邪恶、令人战栗的气息。
那是纯粹的恶意。
那是需要被斩断的根源!
下一瞬,善逸的身影从瓦砾堆中一跃而起。
他的动作轻盈到了诡异的程度,落地时,脚下的碎石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滚落声响。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贴地游走的鬼魅,每一个起落都悄无声息,每一次前冲都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与阴影的缝隙。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属于“生者”的一切气息,都被压缩到了极致。
他就这样,以一种近乎于“不存在”的方式,笔直地朝着那座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宫殿冲去!
高墙,壁垒,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直到他悄然翻过宫殿最外围的高墙,踏足庭院坚实土地的那一刻。
他身上那被压缩到极致的“生者”气息,才终于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在这片属于恶鬼的领地中,激起了一丝微澜。
这一点微澜,瞬间便被宫殿之巅的温罗所捕捉。
“嗯?”
温罗拉弓射击的节奏,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
他那双非人的猩红眼瞳微微侧移,视线瞬间穿透数百米的黑暗,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个潜入自己领地的金色身影上。
一只蝼蚁?
一只鬼杀队的蝼蚁?
不对,这个家伙身上没有鬼杀队的队服,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竟然能在自己与那名弓手的极限对射中,毫发无伤地潜入到这里?
温罗的惊讶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即,一种极致的、被冒犯的暴怒,如同火山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这感觉,就像是两位绝世的棋手正在进行一场赌上荣耀的对弈,棋盘上风云变幻,杀机四伏。
却有一只聒噪的苍蝇,嗡嗡叫着,大摇大摆地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何等的……不知死活!
温罗脸上的畅快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固的杀机。
远处那个弓手的把戏,他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箭矢的技巧确实精妙,甚至能复制自己的法则,但威力终究有限。
而自己,可是鬼!
是不怕受伤,拥有无限再生能力的鬼!
就算被那种金色的箭矢射中两箭,又能怎么样!
念头至此,他手中的妖弓猛然一转,弓弦上瞬间凝聚出一支散发着怨毒与诅咒气息的赤色箭矢。
弓弦,被迅速拉至满月。
箭矢看似瞄准了远处的士郎,但在飞出弓弦的瞬间,却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
目标,直指下方庭院中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就是现在!
在温罗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锁定善逸的那一刹那。
在对方杀意沸腾,心神出现致命破绽的那一刹那。
士郎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
他的内心没有半分波澜,情绪不起丝毫涟漪,整个人仿佛一台运转到极致的精密仪器,瞬间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战机。
必杀的一击,早已准备就绪。
“trace on.”
低沉的咏唱,在心底无声响起。
刹那间,日之呼吸进入全集中状态,周遭空气中的魔力被他鲸吞般吸入体内,体内的魔术回路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庞大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彻底撑爆的魔力,被毫无保留地抽出,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尽数灌注到他搭在弓弦上的手指。
又一根手指,化作了箭矢的形态,在弓上缓缓成型。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由魔力构筑的能量箭。
以实体化的肉体作为承载,其内部可以被注入远超想象的魔力,并且,被他赋予了最基础,也是最泛用的‘驱魔’魔术。
这根箭矢,与其说是箭,不如说是一颗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微型太阳。
它是光与热的集合体。
是“净化”这一概念的具现化!
没有瞄准。
也无需瞄准。
当温罗自以为摸透了士郎的把戏,傲慢地分神去对付善逸的时候。
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士郎松开了手指。
没有弓弦震动的声响。
没有箭矢破空的呼啸。
世界,在这一刻诡异地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那支金色的箭矢,化作一道横贯夜空的金色流星,拖着长长的炽白焰尾,以一种完全无法用视觉捕捉的速度,射向了宫殿之巅的那只恶鬼。
下一刻,箭矢毫不意外地命中了根本没有闪避意图的温罗。
他原本确实一点儿也没当回事儿。
可下一刻,一股狂暴到难以言喻的能量,猛然在他胸腹之间炸开!
恐怖的高温能量在体内瞬间释放。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剧烈灼烧的哀嚎。
“可惜,驱魔魔术的威力还是差了些,要是能学会卢恩符文就好了。”
士郎的脑海中闪过在某处神殿遗迹下看到的古老传记,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不过驱-魔魔术只是次要的,直接的杀伤不行,但还有软杀伤。”
说着,士郎微微眯起了眼睛,下一刻……
刺目!
极致的刺目!
那道金光在温罗胸前乍现的瞬间,他那双非人的瞳孔便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这股剧痛,甚至压倒了身上血肉被灼烧的痛苦。
他下意识地眯起了双眼,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无法穿透的、纯粹的炽白所占据。
对于鬼这种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而言,这种级别的强光,无异于最霸道的闪光弹,效果拔群。
致盲!
感官剥夺!
以及,从灵魂深处被强行诱发出的,对于“太阳”的原始恐惧!
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
下方庭院中,强光对于闭着眼睛全凭本能行动的善逸,丝毫构不成任何影响。
他那依靠本能行动的身体,敏锐地“听”到了温罗受伤失态的瞬间破绽!
“雷之呼吸·壹之型……”
他的身体猛然下沉,重心压至极限,右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空气中响起电流迸发的噼啪声。
“霹雳一闪!”
轰!!!
一道金色的闪电,从地面冲天而起!
它撕裂了庭院的石板,贯穿了楼阁的屋檐,以一种超越了常规人类动态视力极限的速度,悍然冲向宫殿之巅的温罗!
刀光,一闪而逝。
“该死的家伙!”
温罗毕竟不是普通的鬼,源自肉体本能的恐惧和剧痛虽然影响了他的判断,但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还是让他在最后关头,强行扭动了身体,避开了这穿心的一击。
温罗躲了。
可已经将速度催发到极致的善逸,此刻也来不及变向。
一刀斩过。
噗嗤——!
利刃切开血肉与骨骼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宫殿之巅,显得格外清晰。
温罗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到了那道从自己腰间一闪而过的金色刀痕。
紧接着,迟来的剧痛,才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他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干脆利落地分离开来。
然而,腰斩,对于恶鬼而言,从来都算不上是致命伤。
他正想抓住自己的下半身,上演一出断肢秒速恢复的把戏。
可就在这时,远处又一道金色的箭矢破空袭来,精准地命中了他那截断裂的下半身,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那半截身体击飞出去!
“啊啊啊啊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温罗的口中爆发出来。
那不是因为痛苦。
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屈辱!
竟然被两只他眼中的蝼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联手重创!
不可饶恕!
绝对不可饶恕!
伴随着这股滔天的怒火,他那被斩断的上半身,竟发生了无比恐怖的异变。
他的脊椎骨节节暴突,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
血肉疯狂蠕动、增生,后背的肌肉猛然撕裂开来,两只覆盖着暗红色羽毛的巨大翅膀破体而出!
他的双臂在扭曲中拉长,指骨异化,化作了狰狞的利爪。
他的头颅,也在迅速朝着非人的鸟类形态变化,喙部长而尖锐。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温罗的上半身,就彻底异化成了一头翼展超过十米,散发着无穷妖气的巨大怪鸟!
那怪鸟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尖锐唳鸣,猛然振动双翼!
狂风呼啸,吹飞了屋顶的瓦片与殿角的碎石。
它竟是企图放弃下半身,以这种不完整的形态,直接飞离战场,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