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的阳光被机翼切割,留在身后。
从地中海到英伦三岛,航程并不算漫长。
上午出发,当机身开始平稳地降低高度时,舷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另一种质感。
灰。
云层厚重,将灿烂的阳光彻底稀释,只余下一片苍白而均匀的冷光,涂抹在机窗之外的世界。
就在飞机穿透云层,伦敦那片由无数深浅不一的灰色与褐色砖石构成的城市轮廓,第一次映入士郎眼帘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并非来自飞机的引擎轰鸣,而是直接源自他的胸腔深处。
士郎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下意识地伸手,五指并拢,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搏动,强劲,有力。它带着一种古老而温和的独特韵律,与他本身的心跳重叠,继而引发了共鸣。
为什么?
士郎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
可这具身体,却在此刻,清晰地传递出一种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重归故里的悸动。
这不合理。
疑惑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找不到任何可以附着的逻辑支点。
飞机平稳落地。
舱门打开,一股与希腊截然不同的空气涌了进来。
潮湿。
清冷。
空气中混杂着雨后泥土的芬芳与工业文明特有的气息。
士郎走下舷梯,双脚踏上停机坪坚实的地面。
他日常维持着“常中”境界,日之呼吸的法门在体内自行运转,将第一口属于英国的空气,深深吸入肺中。
下一秒,异变陡生!
空气中某种极为稀薄,却又具备惊人活性的能量,被呼吸法精准地捕捉,牵引,然后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他的身体。
那不是单纯的氧气。
是魔力。
这片古老土地上流淌的魔力,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独特感觉。
轰!
胸口那股悸动,在这一刻瞬间爆发。
那个沉睡的源头,仿佛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等来了甘霖,一股沛然的暖流从中汹涌而出,沿着他都无法感知的神秘路径,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温暖。
不是火焰的灼热,也不是阳光的炙烤。
那是一种整个人浸泡在顶级的温泉之中,从身体内部,从每一个细胞的核心,被彻底舒缓、治愈的温润感。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股暖流的冲刷下,发出了欢愉的颤音。
士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体内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所攫取。
“先生?”
一个带着关切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
“先生,你怎么了?需要带你去医院吗?”
机场的地勤人员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士郎猛然回神。
他看到对方关切的眼神,脸上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
“抱歉,我没事,只是有点……晕机反应。”
他用流利的英语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对地勤人员点了点头,随即快步离开了原地。
必须找个地方。
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地方。
他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士郎没有心情去欣赏伦敦的街景,直接在机场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店,用最快的速度办理了入住。
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
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他将背包随意地丢在地上,甚至来不及脱下外套,便直接盘膝坐在了地毯上。
士郎闭上双眼,摒除一切杂念。
日之呼吸的节奏,变得前所未有的深沉而悠长。
他的整个心神,完全沉入了对自身的观照之中。
同调魔术。
他将自己的感知,化作最精密的探针,一寸一寸地,向着自己身体的内部探去。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股暖流的源头。
在他的胸膛正中。
在他的灵魂与肉体交织最深的地方。
一个不属于他身体任何器官的“异物”,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那是一个……剑鞘?
士郎的意识,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会有一个剑鞘?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这是什么时候进入的?是切嗣留下的?还是……在冬木市的那场大火里?
无数的猜测涌上心头,又被他一一否决。
不行。
光是“看”还不够。
必须将它弄出来,才能真正地确认。
士郎睁开眼睛。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魔力回路以前所未见的顺畅度被点亮,魔力在回路中奔涌,没有丝毫迟滞,仿佛一条被疏浚了千百遍的宽阔河道。
“投影,开始(trace on)。”
低沉的咏唱,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这一次,他投影的目标,并非来自自己那片荒芜的固有结界,而是直接源于自己的身体内部。
他以同调魔术感知到的那个物体的形态、构造、材质,作为蓝图,开始进行解析和再现。
嗡——
空气微微震动。
淡金色的光粒子,从他的掌心浮现,迅速汇聚、塑形。
那光芒无比圣洁,不带一丝一毫的杀伐之气,反而充满了生命与守护的温润气息。
很快,一个实体化的物体,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
士郎的呼吸,在看到它完整样貌的瞬间,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个极尽华美的黄金之鞘。
其上雕刻的繁复纹路,优雅天成,不似人力所为,充满了自然的韵律。在黄金的基底上,点缀着如同夜空般深邃的蓝色珐琅,闪烁着点点星芒。
它不像是人间的造物。
它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超越时代的完美与高贵。
仅仅是捧着它,那股温暖治愈的气息就源源不断地从鞘中渗出,滋养着他的手掌,让他因为匆忙赶路而产生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士郎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地,抚过剑鞘冰凉而光滑的表面。
触感真实不虚。
这不是幻觉。
这个东西,真的,一直存在于自己的体内。
士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剑鞘的每一个特征,每一个纹路的走向,都死死地刻印在脑子里。
然后,他散去了手中的投影,穿上外套,再次走出了酒店。
他需要答案。
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伦敦的图书馆。
在历史与神话传说的区域,他开始一排一排地搜寻。
他不需要完全匹配,只需要找到相似的纹样,或者相关的传说记载,任何蛛丝马迹都行。
仅仅几分钟后。
在一本厚重的,关于不列颠神话与传说的图鉴中,他翻到了一页。
他的动作停住了。
书页的插画上,绘制着一个与他投影出的物体,一模一样的黄金之鞘。
下面是它的名字。
Avalon。
阿瓦隆。
——遗世独立的理想乡,亚瑟王传说中的最终归宿,能够治愈一切伤痛、带来永恒生命的不朽之鞘。
阿瓦隆……
亚瑟王的剑鞘?
士郎看着书上的文字,大脑再次陷入了停滞。
这东西……不是应该躺在某个博物馆戒备森严的地下宝库里,或者被英国的某个古老贵族当成传家古董珍藏起来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无数个“为什么”,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这个剑鞘,是什么特殊的魔术道具吗?
士郎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虽然在间桐家学习了魔术刻印、魔术礼装、魔术道具这些基础知识,但关于这些古董之类的东西,间桐家从未向他透露过分毫。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那么想来魔术协会,来时钟塔学习。
对于阿瓦隆究竟是何种等级的存在,他毫不知情。
他只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年代极其久远,效果极其强大的古代魔术道具。
这种无知的感觉,太难受了。
无知,在此刻化作了最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他的认知。
士郎合上书,默默地将其放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