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炭治郎手足无措,整个人几乎要被善逸那不怀好意的笑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烧成灰烬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如同清泉,从屋檐下流淌出来。
“是炭治郎回来了吗?”
声音不大,却瞬间穿透了院子里诡异的氛围,精准地落入炭治郎的耳中。
伴随着细微的木屐踏地声,一道身影从屋内走出。那是一位穿着朴素和服的妇人,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但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是任何时光都无法冲刷的慈爱与温柔。
是灶门葵枝。
“妈妈!”
炭治郎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那声呼唤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依赖。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迎了上去,将那道能洞穿一切的促狭目光和让人头皮发麻的怪笑声统统甩在身后。
葵枝心疼地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儿子的脸颊。她的视线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从清瘦的下巴到额角那块熟悉的疤痕。
“炭治郎,你瘦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入队考核的这些天,她也是一直担心着呢。
“不过,人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简单的两句话,却蕴含着千言万语的担忧与思念。葵枝的目光随即越过儿子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那个安静站立的少女身上。
然后,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惊艳。
好漂亮的姑娘。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队服也掩盖不住那份亭亭玉立的姿态,阳光洒在她柔顺的发丝上,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她不言不语,那双紫色的眼眸沉静得如同一汪深潭,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在晨露中静默了许久的花。
葵枝的视线在自己儿子那副僵硬不自然的表情,和那个文静得过分的女孩之间,极快地来回扫了两个来回。
作为一个母亲,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言语。
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葵枝脸上的笑容,在短短一秒内,完成了从“心疼儿子”到“欣慰满足”再到“热情和蔼”的无缝切换。她绕过炭治郎,主动走向香奈乎,步履间都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欢喜。
“你就是香奈乎吧?”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我听士郎说起过你。真是个好孩子,一路辛苦了。快,快进屋里来,我给你们准备了吃的。”
香奈乎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
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蝶屋,忍姐姐待她也很好。但那种好,是师长对后辈的关怀,是姐姐对妹妹的教导,带着明确的责任与期许。
而眼前这位夫人……
她的眼神,她的语气,都带着一种……一种让香奈乎感到无比陌生的,几乎要从记忆深处才能勉强挖掘出一丝残影的温暖。
那名为“母爱”的温度。
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右手下意识地抬起,要去摸索腰间那枚冰冷的铜币。
需要做出选择。
是接受,还是后退?
然而,她的手只抬到一半,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了手臂。
选择?
葵枝已经用最不容置疑的温柔,替她做出了选择。
香奈乎的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她本能地回过头,视线越过葵枝的肩膀,看向了那个少年。
恰好,炭治郎正焦急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目光投来,他立刻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无声地示意她:不用紧张。
那个笑容,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驱散了她心头最后一丝犹豫。
于是,香奈乎收回了目光,对着面前的妇人,恭敬而认真地微微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栗花落香奈乎。”
“哎呀,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葵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
“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拉住香奈乎手臂的手顺势向下滑动,极其自然地,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走,快进来,外面风大。”
香奈乎的手很凉,常年握刀,指尖甚至带着一层薄茧。此刻被葵枝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那份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这种直接的、亲昵的身体接触,她很不习惯。
但那份从对方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却让她讨厌不起来。
她就这样,半是顺从,半是懵懂地,被葵枝拉着走进了屋里。
善逸跟在最后面,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悄悄凑到炭治郎身边,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说道:
“搞定了!”
炭治郎的脸“腾”地一下,比刚才烧得更厉害,他狠狠地瞪了善逸一眼,那眼神里却没什么杀伤力,反而更像是一种恼羞成怒的掩饰。他快走两步,也跟着进了屋。
一股混合着米饭清香和味增浓郁气味的暖流,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个捏得圆滚滚、还冒着热气的饭团,旁边是一锅滚沸的味增汤。
葵枝没有松手,直接把香奈乎按在桌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拿起碗勺,热情地给她盛了一碗满满的汤。
“快,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饿坏了。”
香奈乎捧着那只温暖的陶碗,看着汤里飘着的白色豆腐块和墨绿色的海带,一时间有些发愣。
多久了……
多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了。
在她被卖掉之前,过的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受骂的日子。食物是奢侈品,温暖更是。
到了蝶屋之后,生活天翻地覆。她不再挨饿,不再受冻。但大家都很忙,忙着斩鬼,忙着训练,忙着和死亡赛跑。吃饭,更多时候是为了补充体力,为了完成下一个任务,为了活下去。
像这样,专门为她准备好饭菜,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关心她饿不饿,冷不冷……
这是第一次。
她的鼻腔深处涌上一股酸涩,喉咙也有些发紧,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这种复杂的情绪。
最终,她只能低下头,轻声说道:
“谢谢您。”
然后,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汤。
汤很温暖,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然后那股暖意便化作无数细流,扩散到四肢百骸,一直暖到了心里最深最冷的地方。
葵枝看着她乖巧吃饭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啪响。
自己的儿子虽然善良正直,但性子有时候太直,甚至可以说是固执。眼前这个叫香奈乎的姑娘,文静又听话,不多言不多语,两个人的性格正好互补。而且看样子,儿子对人家也不是没意思,不然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干嘛?
这儿媳妇,我看行!
葵枝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以一个母亲独有的方式,展开了“盘问”。
“香奈乎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香奈乎咽下一口汤,轻声回答。
“哦,和炭治郎差不多大呢。你也是鬼杀队的剑士吗?真了不起啊,女孩子家家的,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香奈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的家人呢?”
葵枝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就看到女孩握着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里的光,也随之黯淡了一分。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鬼杀队里的孩子,大多都背负着血海深仇。能走上这条路的,又有几个是家庭圆满的呢?
想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女,也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吧。
葵枝的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怜惜,连忙补救道:“哎呀,看我这张嘴!以后啊,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知道吗?我和炭治郎,还有祢豆子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家人……”
香奈乎咀嚼着这个词,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葵枝那张真诚而慈祥的脸。
这个词,她听过。忍姐姐和香奈惠姐姐,也曾对她说过。但那更多的是一种身份的归属,一种同伴间的羁绊。
而此刻,从眼前这位夫人口中说出的“家人”,似乎……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炭治郎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他知道,妈妈是真的喜欢香奈乎,也是真的心疼她。他不想让这微带沉重的气氛持续下去,连忙开口道:
“妈妈,香奈乎之后也会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士郎先生让我教香奈乎一些特殊的武艺。”
“哦?那敢情好啊!”
葵枝一听,眼睛比刚才更亮了,高兴得一拍手。
“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待在一起,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嘛!吃完饭就去,吃完饭就去!家里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那催促的语气,那火热的眼神,简直是恨不得立刻把两个人打包捆在一起,送去后山单独相处。
炭治郎被母亲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刚刚降温的脸颊再次开始发烫。他只能把头埋进饭碗里,用大口吃饭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一切情绪。
一顿饭,就在这种温馨又带点小尴尬的奇妙气氛中结束了。
葵枝无微不至的关心,让香奈乎这个情感迟钝的人,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善意和温暖。她虽然还不明白葵枝那“看儿媳妇”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里的人,从士郎先生,到炭治郎,再到他的母亲,都对她很好。
这种感觉,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