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晚的月色,很美。”
格雷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空灵。
这是她漫长的十三年人生里,第一次觉得夜色不是冰冷的囚笼,月光不是惨白的尸布。
世界仿佛就在这一刻,才终于吝啬地对她展露了它那被传说与诗歌赞颂过无数次的,温柔的一面。
吹拂在脸颊上的山风,不再是刺骨的刀,而更像是某种轻柔的抚摸。
士郎看着她脸上那抹发自内心的、浅浅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虽然他的笑容依旧带着几分笨拙,但很干净。
能帮到人,这种感觉确实不坏。
然而,这片被战斗蹂躏过的山巅之上,难得的静谧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种截然不同的脉动,毫无征兆地刺入了这个宁静的夜晚。
它与自然流淌的山风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人工的、被精准驾驭的魔力波动,突兀地从山脚下传来。
士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那股魔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山顶逼近。
它的质感沉稳、凝练,带着一种学院派特有的严谨与刻板,像是用圆规和直尺精心绘制出的几何图形,不带丝毫杀意,但目的性强得令人无法忽视。
“有人来了。”
士郎的声音压低了,他猛地站起身,肌肉瞬间绷紧,一个侧步就将格雷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格雷也紧张地握紧了手中那个名为“亚德”的方形鸟笼。
刚刚才从心底升起的一点暖意,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闯入给瞬间冲散。
她又变回了那个警惕的、孤傲冷漠的守墓人。
“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她压低声音,视线死死锁住下山的那条唯一小径。
“八成是。”士郎的目光锐利,盯着山路的方向,“刚才我们打斗的动静太大了,会引来人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们视野的尽头。
那是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正装、身形瘦高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但眉宇间却盘踞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烦躁。
他一手拎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另一只手夹着一根雪茄,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一明一暗。
一股浓郁的烟草味顺着风飘了过来,让士郎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男人走到距离两人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的视线没有第一时间落在两人身上,而是先扫了一圈周围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环境。
烧焦的土地、断裂的巨石,还有那道将山顶几乎劈开的、深不见底的剑痕。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啧,真是看得起我。”
他用不大但足够让两人听清的音量抱怨了一句,言语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不耐烦。
“这种烂摊子,偏偏就丢给我来处理。君主了不起啊?君主就可以随便使唤人吗?这么大规模的破坏,维修预算又要超标了,我上哪儿报销去?必须全额报销!”
他似乎完全没把眼前的士郎和格雷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发着牢骚,活脱脱一个被临时抓来加班、勘察事故现场的倒霉上班族。
士郎和格雷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神里都写满了相同的困惑。
这人……是来干嘛的?
那个男人又低声咒骂了几句关于“预算申请”和“报告格式”的词语,才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他们。
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光。
一种审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开始上下打量着两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格雷那张与传说中的骑士王别无二致的脸上时,眼神明显顿住了。
他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反应。
“亚瑟王?不可能!英灵怎么可能以这种形态存续这么长时间!”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如果……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那岂不是说Rider他也有可能……”
男人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紊乱,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向格雷时,那种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
“先解决眼前的事情。”他对自己说,“后续再接触,看看能不能了解一下情况。”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浓密的烟圈。
“晚上好,两位。”
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种标准的英伦腔调,显得十分绅士和客气。
“我是时钟塔派来调查此次异常魔力波动的代理人。我叫韦伯·维尔维特,隶属于现代魔术科。”
时钟塔?
士郎很意外竟然在这时候,这种情况下竟然遇到了时钟塔。
而格雷的身体也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虽然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并非魔术师,但作为同样游离于常世之外、身处神秘侧的存在,她当然知道“时钟塔”意味着什么。
那是全世界魔术师的最高学府,是整个魔术世界的律法与中心。
“请问,两位能解释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吗?”韦伯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如此大规模的破坏,可不是一两个普通魔术师能造成的。我希望两位能配合我的调查。”
士郎挠了挠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这片狼藉,确实是自己一手搞出来的。
他刚想开口承认,身后的格雷却抢先一步,从他身边站了出来。
她鼓起了平生都未曾有过的勇气,用还带着些许颤抖但足够坚定的声音说道:
“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这位先生只是……只是被卷进来的。所有的损失,我们布拉克莫K莫亚墓园会一力承担。”
她不想再给这个刚刚才给予自己温暖的少年,增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烦。这是她自己选择踏出的第一步。
韦伯听到“布拉克莫亚墓园”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这个势力背景庞大得吓人,据说和那位传说中的大魔术师都有牵扯,远不是他一个讲师能随便处理的。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士郎,问道:
“那么,这位先生呢?”
“啊,那个……我们刚才打了一架。”士郎老实地承认了,“造成的破坏,我很抱歉。”
“你们?”
韦伯的眉毛挑得老高,他仔仔细细地,又重新打量了两人一遍。
这破坏力,都快赶上一些三流从者解放宝具的水平了。
就凭他们两个?
一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女,一个看起来像个武士一样的少年?
韦伯的内心充满了怀疑。
他看向格雷,心里快速盘算着。布拉克莫亚墓园与亚瑟王传说,还有那位大魔术师有关系……这个女孩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倒是你……”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士郎身上,那种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小子,你又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士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叫卫宫士郎。”
“卫宫?!”
这个姓氏出口的瞬间,韦伯脸上的所有表情——不耐烦、疲惫、公式化的客气——瞬间凝固、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深入骨髓的震惊和警惕。
长得酷似亚瑟王的少女。
名叫卫宫士郎的少年。
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要素,在此刻,在这个山顶上,如同两道交错的闪电,狠狠劈进了他的脑海,瞬间引爆了尘封十年的记忆。
他嘴里叼着的雪茄“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
整个人像是被看不见的巨锤砸中胸口,猛地向后跳开好几米远,瞬间拉开了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他的眼神死死地钉在士郎的身上,那不再是审视,而是混杂着恐惧、憎恶与无法理解的惊骇。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有些刺耳。
“你和卫宫切嗣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