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那田蜘蛛山,那股腐烂蜜糖般的甜腥气味就越是浓郁。
它不再是风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线索,而是化作了实质的、粘稠的瘴气,附着在每一次呼吸里,试图从气管一路腻到肺叶深处。
伊之助对此毫无在意。
或者说,他正是感受到了这种气息,所以才更加兴奋了。
他那两把新得的“凶牙”被随意地扛在肩上,兴奋的余韵仍未散去,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拉满的弓弦,蓄积着即将爆发的恐怖力量。他鼻腔里不时喷出灼热的白气,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活脱脱一头即将冲入猎场的狂暴野猪。
“等等。”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士郎忽然抬起手,掌心正对着伊之助的胸膛,拦住了他。
士郎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昏暗枝叶,牢牢锁定在前方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山林轮廓上。
魔力,如同无声的潮水,开始在他体内悄然运转。
视野中的一切开始扭曲、分解、拉伸。山石、树木、光影,所有物质的形态都在他的感知中被拆解成最基础的信息流,然后以一种超越视觉的维度,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构筑。
瞬息之间,整个那田蜘蛛山的立体景象,如同一个被神明之手托起的沙盘,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深处。
无数粗壮、坚韧的蛛丝在林间纵横交错,反射着惨白的光泽,形成一张覆盖整座山体的天罗地网。
几名身穿队服的鬼杀队员被蛛丝紧紧捆缚,如同风干的腊肉般吊在半空。他们身上的伤口还在渗出血液,胸膛微弱起伏,竟都还吊着一口气。
更多的队员则在地面上,与一些形态怪异、长着人脸的蜘蛛搏斗。
他们的动作虽然狼狈,刀光却未曾散乱,攻防之间尚有章法,一时半会儿没有性-命之忧。
在战场的边缘,还有几个身影。
一个守候在一旁的强壮男人,一个身形幼小的女子,还有人首诛身的男孩。
他们没有动手,只是在观看。
士郎的感知冰冷地扫过这一切。
这不像是一场屠杀。
它更像是一场……戏耍。一场精心布置的、充满恶趣味的围猎。
士郎的“视线”没有停留,继续向山峦的更深处穿透。他无视了那些层层叠叠的蛛网屏障,最终,将感知锁定在了一个散发着不祥与怨毒气息的源头。
山林深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一个白发、脸上有红色蛛网纹路的少年恶鬼,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他双腿悬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山林间发生的一切。
他就是这场戏耍的导演。
就在这时,士郎“看”到了一丝异样。
那少年恶鬼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与抱怨,似乎在紧张着什么,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解释着什么。
下一刻,少年恶鬼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的脸孔瞬间扭曲,五官挤压在一起,浮现出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
士郎的感知捕捉到了。
有一股无形的、源自血脉最顶端的恐怖威压,如同天塌地陷般骤然降临在那少年恶鬼的身上!
那是诅咒。
鬼舞辻无惨的诅咒!
一股寒意从士郎的脊椎窜上后脑。
他瞬间得出了一个猜测。
那个鬼王,正在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实时监控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这场对鬼杀队的围困,这只蜘蛛鬼的暴露,恐怕都是他刻意为之。
“喂!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怎么不走了?”
伊之助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士郎的思绪,他用新刀的刀柄“梆梆”地敲着自己的肩膀,发出沉闷的响声。
“本大爷已经等不及要把那些鬼的脑袋全部撕碎了!”
他的话音未落,几道急促的、混合着泥土与草叶气息的脚步声从后方飞速传来。
“士郎先生!”
炭治郎一马当先地冲了过来,他那张总是很认真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以及再次见到熟人的欣喜。
“好浓的鬼的味道!这里的鬼,看样子非常厉害啊!”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手掌始终按在刀柄上的我妻善逸。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写满了不爽。
“真是的,这鬼地方又潮湿又难闻,我的羽织都快被露水打湿了!”
他嘴里抱怨着,那双看似懒散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黑暗山林,没有半分真正的胆怯。
“而且这种感觉……至少是个下弦。终于能来个像样的对手了。”
一旁的栗花落香奈乎安静地站着,她只是朝着士郎和伊之助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们来得正好。”
士郎收回了那笼罩整座山峦的感知,神色恢复如常。
“山里有不少同伴被困住了。主事的鬼,很可能是十二鬼月。”
能够让无惨的意识降临进行观测,普通鬼的血液浓度,还不够资格。
伊之助一听到“十二鬼月”,浑身的战意瞬间冲破顶峰。他转头对着炭治郎他们,用戴着猪头的脑袋狠狠顶过去,咆哮道:
“哈哈!你们这些软脚虾剑士,我们这次就比比谁砍下的鬼头更多吧!”
善逸一听就不爽了,眉毛倒竖,正要开口反驳。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士郎严肃地出声,打断了他们即将开始的争吵。
“你们几个进去,先以救援同伴为主。”
“记住,不要急着斩杀最强的那个鬼,尽量拖住他。”
炭治郎闻言一怔,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但他出于对士郎近乎本能的信任,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善逸撇了撇嘴。
“拖住?真是麻烦,我明明可以一刀就解决他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身体的反应却无比诚实,竟是第一个抽出了日轮刀。金色的电光在刀身上一闪而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不过,既然是下弦,那就好好陪他玩玩吧。”
三人一猪,四个身影没有再多言,化作四道迅捷的虚影,迅速冲入了那片被阴云笼罩的黑暗山林。
林中很快传来了他们与那些人面蜘蛛交手的声响。
“阿拉,阿拉。”
一个轻柔悦耳、如同蝴蝶振翅般的声音,在士郎身后响起。
“就这么让可爱的后辈们去面对十二鬼月,您可真是狠心呢。”
蝴蝶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的微笑,只是那双美丽的紫色复眼中,看不到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湖泊。
士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那片深邃的、已经开始传来兵刃交击声的黑暗。
“为了别把某些胆小的观众吓跑,还是能演就演一下吧。”
“演戏?”
蝴蝶忍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轻轻挑了一下。
“这座山是个舞台,里面的鬼是演员,我们那些可怜的队员是道具。”
士郎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也因此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幸好,如今的他,拥有力量,依然能够在保证剑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拯救更多人了。
而不需要去考虑更多。
“而鬼舞辻无惨,就是台下唯一的观众。他在欣赏一场由他亲自导演的,关于‘羁绊’的戏剧。”
他将自己通过“千里眼”所“看”到的一切,包括那个下弦鬼被无惨的诅咒远程惩罚的瞬间,用最简略的语言告诉了蝴蝶忍。
蝴蝶忍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那完美的、仿佛面具般的笑容彻底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夹杂着无声怒火的绝对平静。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冲进去,迅速解决掉那只下弦鬼……”
“……那无惨这场戏就看不下去了。”
士郎接过了她的话。
“他会立刻切断所有线索,我们会再一次扑空,什么都得不到。但如果我们顺着他的剧本演下去,让他看个尽兴……”
“……就能找到掀翻他牌桌的机会。”
蝴蝶忍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她脸上。
只是这一次,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淬了剧毒的锋芒。
她看向那片黑暗的山林,侧耳倾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队员们的厮杀声与惨叫声,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轻声说道:
“真是个残酷又有趣的主意。”
“那么,就让孩子们,再多受一些苦楚吧。”
咯咯咯。
那是她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的、清脆的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