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很暖，暖得几乎要让杨凌放弃抵抗，沉溺在这片由体温和泪水构筑的避风港。
但有些东西已经长在了骨子里，成了条件反射，比理智跑得更快。
就在杨凌的指尖即将完全放松、任由自己陷进这个她渴望了太久的温暖时，一股尖锐的恐慌刺穿了所有温柔。像是被突然扔进冰窟，又像是站在悬崖边缘时本能的退缩——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挣脱了杨超越的怀抱。
动作剧烈得让杨超越踉跄了一下，脸上还残留着未散的温柔和错愕。杨凌甚至没有去看任何人脸上的表情，她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从那个温暖的包围圈里挤了出去，朝门口冲去。
“凌！”赖美云惊呼。
但杨凌已经抓住了门把手，用力一拉——
门外的走廊昏暗，只有尽头一扇小窗透进路灯的微光。她冲了出去，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慌乱声响，带起一股冷风。
“拦住她！”是杨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破音的焦急。
就在杨凌快要冲到楼梯口时，两个身影从拐角处闪了出来，正正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徐梦洁和紫宁。她们显然一直守在外面，也许是预防着这种情况的发生。徐梦洁的眼睛还红肿着，但此刻瞪得很大，里面是难以置信的伤痛；紫宁的表情则更加复杂，有心疼，也有一种近乎严厉的审视。
杨凌猛地刹住脚步，差点撞上去。她后退一步，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眼神仓皇地在两人之间游移。
“凌，”徐梦洁先开了口，声音抖得厉害，“你……你又要跑吗？”
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了空气。
杨凌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说“不是”，想说“我只是需要空气”，但所有辩解都卡在喉咙里，变成无声的颤抖。
“杨凌。”紫宁的声音比徐梦洁平稳一些，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看着我们。”
杨凌被迫抬起眼。
“这里没有外人，没有摄像机，没有要伤害你的人。”紫宁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锁着她，“只有我们。只有你的队友，你的姐姐们。你一次次跑开，是因为害怕那些威胁，还是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还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们能和你一起面对？”
“不是！”杨凌几乎是尖叫着否认，“不是这样的！我是不想连累你们！”
“那现在算什么？”徐梦洁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我们所有人都挤在那个小地下室里，告诉你我们不怕，告诉你我们一起扛，你明明……你明明都心软了，你都抱住超越了！为什么又推开？为什么又要跑？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们从来就不是可以依靠的人？是不是你觉得，我们所谓的‘团队’，其实脆弱得根本经不起任何风雨？”
“我没有……”杨凌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就是因为太在乎你们了，我才不能……”
“你不能什么？不能让我们选择和你站在一起吗？”杨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凌猛地回头。所有人都已经从地下室里出来了，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把狭窄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情绪——担忧、心疼、不解、坚定，唯独没有责怪。
杨超越站在最前面，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杨凌，你听好。”杨超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刚才那个拥抱，我感觉得到。你放松了，你相信了，哪怕只有几秒钟。但你的恐惧比你想象的更顽固，它又把你拉回去了。”
杨凌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可是我们就在这里。”杨超越抬起手，指向自己，又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十一个人，现在，都站在你面前。你看到赖美云眼下的黑眼圈了吗？她这几天根本没睡好。你看到傅菁手上的伤口了吗？她练习时心神不宁弄伤的。你看到徐梦洁哭肿的眼睛了吗？看到yamy紧皱的眉头了吗？看到我们所有人，因为你失踪、因为你回来又离开，而承受的焦虑和痛苦了吗？”
杨凌顺着她指的方向，一一望过去。那些细节，那些她刚才慌乱中未曾注意的疲惫和伤痕，此刻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她眼中。
“你已经‘连累’我们了，杨凌。”吴宣仪轻声说，带着一丝苦笑，“从我们成为队友、成为家人的那天起，你的喜怒哀乐就已经和我们绑在一起了。你快乐，我们跟着开心；你难过，我们跟着揪心；你逃跑，我们跟着煎熬。这不是你单方面能决定要不要‘连累’的事情——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孟美岐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沙哑：“凌，你总说你只会成为负担。可你想过没有，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心里空掉的那一块，谁来填？你留下的礼物再贴心，也比不上你本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哪怕你只是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家人之间，没有‘负担’这种说法。”Sunnee接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只有‘需要’和‘被需要’。我们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们一样。”
段奥娟和李紫婷也用力点头，眼圈红红地看着她。
yamy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凌，如果那些威胁真的存在，如果我们真的可能因为你而遇到危险——你躲开，危险就不会找上我们吗？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你，那么你在我们身边，我们一起防备，一起想办法，是不是比你一个人像惊弓之鸟一样东躲西藏，要安全得多？”
逻辑如此清晰，如此无可辩驳。杨凌筑起的所有自以为是的保护墙，在这些话语面前，显得幼稚而可笑。
“我……”她张了张嘴，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那是长期紧绷的弦终于开始松动的迹象，“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我承受不起……”
“那就让我们一起承受。”傅菁斩钉截铁地说，“火箭少女101，从来就不是十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是‘我们’。荣耀是‘我们’的，困难也是‘我们’的。你现在面对的黑暗，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
杨凌的视线再次模糊。她看到徐梦洁朝她伸出手，看到赖美云鼓励的眼神，看到吴宣仪温柔的目光，看到yamy和孟美岐坚毅的表情，看到Sunnee、紫宁、段奥娟、李紫婷无声的支持。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杨超越身上。
杨超越也在看她，眼神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放弃。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我……”杨凌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混杂着泪水和哽咽，“我可能……还是会害怕……会想跑……我的本能……控制不住……”
“那就跑。”杨超越说，嘴角甚至微微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温柔的笑容，“但你记住，你跑，我们一定会追。无论你跑得多快，跑得多远，我们十一个人，都会跟在你身后，直到你跑累了，停下来，回头看到我们还在。”
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掌心向上，是一个完全敞开的、邀请的姿态。
“这一次，要不要试着相信我们？”杨超越轻声问，“相信你的队友，你的姐姐，你的家人。相信我们，也相信你自己——你值得被保护，也值得和我们并肩作战。”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杨凌看着那只手，看着周围这一张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恐惧还在，像背景里的杂音，嗡嗡作响。但另一种更强大的东西，正从心底破土而出——那是一种温暖的、酸楚的、让她想要放声大哭的归属感。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
她慢慢地，颤抖着，抬起了自己冰凉的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放进了杨超越温暖的手心里。
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窜过全身，不是惊吓，而是一种彻底连接上的、踏实的感觉。
杨超越立刻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发疼，但那疼痛如此真实，如此让人安心。
下一秒，其他人全都围了上来。没有拥挤，没有推搡，只是自然而然地靠近，重新将她围在中间。徐梦洁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赖美云抱住了她的胳膊，吴宣仪的手搭在她肩上……十一个人，像一道密不透风又温柔坚固的墙。
这一次，杨凌没有再挣脱。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衣襟。所有的恐惧、孤独、自责、委屈，都随着这些眼泪决堤而出。她哭得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但周围的手臂牢牢地支撑着她。
“对不起……”她在哭泣中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又想跑……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杨超越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同样带着泪意，却带着笑意，“回来就好。”
“欢迎回家，凌宝。”赖美云哽咽着说。
“这次……真的不跑了？”徐梦洁抽着鼻子问。
杨凌用力摇头，脸埋在杨超越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却无比清晰：“不跑了……我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释放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紧绷。走廊里响起更多压抑的抽泣声，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担忧，而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释放。
过了很久，杨凌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噎。她依然被包围在温暖的中央，像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
“冷吗？”紫宁轻声问，“地下室里太凉了，我们先出去吧？”
杨凌点了点头，却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包围圈。
“走吧。”杨超越松开一些，但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我们先回宿舍，或者……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把你知道的、担心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一点都不要漏。”
“对。”yamy点头，眼神锐利起来，“知道敌人是谁，我们才能想办法。”
杨凌看着她们，看着这些明明自己也疲惫不堪，却第一时间为她撑起一片天的队友们，心里那块冰冻了太久的地方，终于开始融化成温热的春水。
“嗯。”她轻声应道，声音还有些哑，“我都告诉你们。”
她们开始慢慢移动，像一群互相依偎着迁徙的雏鸟，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外走。杨凌被保护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走到楼梯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敞开的、通向秘密基地的门。那个曾经承载她所有孤独和秘密的角落，此刻在灯光下显得那么狭小，那么阴冷。
而眼前这条通往地面的楼梯，虽然未知，却因为有身边这些人，而不再让她恐惧。
她转回头，握紧了杨超越的手，也握紧了徐梦洁的手。
“走吧。”她说。
冬天漫长的黑夜依然笼罩着北京，但属于她们的黎明，或许就从这紧紧相握的手中，已经开始悄悄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