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中方案并未平息暗流,反而将分歧推向了更加具体、也更加激烈的技术层面。前哨站的能源与人力被迅速投入到两个方向:以明镜研究员为首的“风险控制与远程研究组”,以及由守夜人站长直接督导、艾德里安小队和部分年轻技术人员参与的“海湾探查技术攻关组”。
伊恩工匠提供的技术思路,无疑是宝贵的起点,但也仅仅是起点。
“秩序净化脉冲发生器”的核心思路,是利用“迅捷飞翼”法则驱动阵列中,那些尚未完全损坏的、能够进行法则能量高密度聚集和定向释放的符文结构,进行改装。伊恩凭记忆提供了基础的符文连接图和能量流控制算法。然而,当夜枭和前哨站的工程师们尝试在飞船的一个非关键副阵列上进行小规模复现时,问题接踵而至。
首先是能耗。为了产生足够强度的、能对高浓度污染产生暂时驱散效果的秩序脉冲,需要的能量密度极高,远超常规飞行所需。以“迅捷飞翼”目前修复后的能源核心,满负荷状态下也只能支持发射三次,且每次发射后需要长时间的冷却和再充能,期间飞船的机动性将大受影响。
其次是稳定性。那些古老的“工匠会”符文对能量流的纯度、相位和时序要求近乎苛刻。飞船现有的能量系统和控制模块(大量修补和替代)难以达到如此精细的控制,导致模拟测试中多次出现脉冲能量提前逸散、聚焦失败,甚至引发小范围符文回路过载熔断的事故。
“法则稳定场”发生器的构想更为大胆。它试图模仿样本箱的禁锢原理,制造一个能生成小型、可控的秩序法则场,暂时“排开”周围的污染法则,形成一个临时的“安全气泡”。伊恩根据记忆勾勒出了核心的“法则干涉符文阵列”和能量缓冲结构,但具体的材料配方、能量注入阈值、以及如何使其小型化到可以由单兵或小型载具携带,则完全是空白。
前哨站的科学家们开始尝试利用现有的材料数据库进行匹配。他们发现,生成稳定场的核心材料需要一种对秩序能量有着超强亲和性和导性的特殊晶体,而这种晶体在前哨站的储备中只有寥寥数克,且合成方法已失传。寻找替代材料或合成方法的实验屡屡失败,稳定场要么强度不足,要么持续时间极短,要么能耗高得离谱。
奥罗拉在这两方面的研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她的“星火”能量本身就是最高纯度的秩序与净化之力,为测试提供了理想的能量源和对照基准。她亲自参与脉冲聚焦的微调,帮助工程师们理解符文对能量“质感”的要求;她也尝试以自己的能量场为蓝本,协助科学家们摸索稳定场的法则参数。但她的参与也带来了新的争议——明镜研究员多次质疑,将如此关键的设备性能依赖于一个“不稳定且未完全理解”的外部能量体,是否明智?
风险控制组的模型更是给所有人泼冷水。基于最新的信号压制数据和海湾污染强度的历史记录,他们的模型不断更新,推演出各种可怕的失败场景:飞船在发射净化脉冲后因能源枯竭被污染吞噬;稳定场发生器因材料缺陷或能量过载而爆炸,反而吸引更多敌人;小队在信号压制间歇期潜入,却因计算误差被困在污染核心,随着下一次压制到来而彻底失联……模型冰冷的概率数字和栩栩如生的模拟画面,不断拷问着每个人的决心。
时间在争论、实验、失败、修改中飞快流逝。七天过去了。
对信号源的监控带来了更紧迫的消息。信号的衰减曲线变得更加陡峭,压制周期虽然没有缩短,但压制强度似乎在缓慢增强。信号源的活动轨迹分析显示,其移动范围正被压缩,呈现出一种越来越清晰的“被困于某处、进行有限机动”的模式。根据模型推演,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信号源的有效活动空间可能在十五到二十天内被彻底封闭,届时他们将彻底失去目标。
压力在沉默中积累。艾德里安看着团队成员疲惫而焦躁的脸,看着维修舱里进展缓慢的飞船,看着实验室中一次次失败的实验,内心充满了无力感。他知道守夜人站长承受着更大的压力,需要在保守派的质疑和紧迫的时间之间做出抉择。
奥罗拉也感受到了这种凝重的氛围。在一次脉冲发生器测试再次因能量相位失谐而失败后,她将艾德里安和夜枭召集到前哨站一个相对僻静的观星台(虽然只能看到厚厚的岩层模拟影像)。
“我们可能走错了方向。”奥罗拉的光团缓缓流转,声音中带着沉思,“我们一直在试图‘复现’或‘改进’已有的技术,用我们现有的、残缺的资源,去匹配一个古老而精密的标准。这就像用锈蚀的工具去雕刻最精细的玉器。”
她看向夜枭:“夜枭,你学习了很多网络技术。它们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夜枭想了想:“是…适应性,模块化,以及在有限条件下的最优解。网络技术往往不是最强大的,但一定是最适合当时当地资源和环境的。”
“没错。”奥罗拉点头,“我们或许不应该执着于完美复现伊恩记忆中的‘工匠会’设备。我们应该思考,如何利用我们现有的一切——修复的飞船、我的力量、伊恩的知识、前哨站的资源,还有那个样本——去创造一种我们自己的、专门针对这次任务的‘临时解决方案’。”
她继续道:“净化脉冲不一定非要达到理论上的完美驱散效果。如果我们只要求它在关键地点、关键时刻,制造一个足够大、持续几秒钟的‘缺口’呢?或许我们可以牺牲范围和持续时间,换取更低的能耗和更高的可靠性。”
“法则稳定场也不一定要完全模仿样本箱的禁锢。如果它的目的只是为小队提供一个短暂的、可以安全停留几分钟进行作业或恢复的‘据点’呢?或许我们可以接受它需要提前布置、且需要持续能量供应(比如一个小型反应堆或我的直接供能)的缺点。”
艾德里安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改变任务目标?从‘探索静默海湾’降级为‘执行一次精确的、有限的救援或接触行动’?目标是信号源本身,而不是海湾深处?”
“是的。”奥罗拉肯定道,“我们需要一个更现实、更聚焦的目标。集中所有力量,只为完成一件事:在信号源被彻底吞噬或压制前,抵达它附近,尝试接触,获取信息,然后…看情况决定是带回、固守,还是获取信息后立刻撤离。为此设计的装备和方案,可以更简单,更极端,也更有针对性。”
这个思路如同在混沌中劈开了一道光。他们立刻将这个想法汇报给了守夜人站长。
站长召集了核心人员会议。明镜研究员依旧反对,认为即便是有限行动,风险依然过高。但这一次,艾德里安拿出了基于新思路制定的、更加具体和“可度量风险”的行动草案:
1. 目标明确: 接触信号源,优先级为获取信息\/样本,其次为救援。
2. 装备精简: 不再追求全能,而是专精于“快速潜入”、“短时防护”、“信号锁定”和“紧急脱离”。
3. 风险量化: 每一阶段都有明确的成功\/失败判定标准和撤退触发条件。
4. 资源聚焦: 暂停其他研究,将所有可用资源集中到几项核心装备的快速实现上。
这份草案虽然依然充满风险,但比之前那个模糊的“探索”计划显得更加务实和可控。守夜人站长在反复权衡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批准‘短刃’行动计划。”她声音沉稳,“集中所有资源,按此草案进行为期五天的最后冲刺准备。五天后,根据最终准备情况和信号源状态,做出最终是否出击的决定。”
“明镜研究员,你的团队负责最后的、基于新方案的全面风险评估,以及…为行动失败后的前哨站紧急预案做准备。”
命令下达。前哨站的气氛陡然一变,从争论转向了目标明确的、极限状态下的协同工作。分歧暂时被压到任务之下,但谁都知道,五天后的最终决定,将真正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以及那个在死地中挣扎的信号源的最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