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貂寺的邀请,让河岸边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那谦卑的姿态,客气的话语,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徐凤年眉头皱起,他虽然纨绔,却不傻,对方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明显是冲着自家姐夫来的。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陈寒舟却已经从大石上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土,目光落在孙貂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带路。”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孙貂寺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放得极低。
“公子这边请。”
陈寒舟迈开步子,竟真的就这么跟着孙貂寺,朝着上游的营地走去。
“寒舟哥哥!”
姜泥见状,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她虽然没看出那个“公子哥”是女扮男装,但直觉告诉她,对方不怀好意。
陈寒舟回头,对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笑道:“去去就回。”
姜泥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气鼓鼓地跺了跺脚,不再言语。
她现在是二品小宗师了,自信心也涨了不少,但她更清楚,能让自家寒舟哥哥吃亏的人,这世上还没生出来呢。
一旁的魏叔阳,脸色却凝重到了极点。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孙貂寺那微微佝偻的背影,以及那独特的、缺少了某个关键部位的走路姿态,一颗心沉了下去。
“世子……”
他快步走到徐凤年身边,压低了声音,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徐凤年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凛,问道:“魏爷爷,怎么了?”
魏叔阳拉着他,走到一处远离人群的僻静角落,这才停下脚步,声音干涩地说道:
“世子,你可看清了方才那个带路的人?”
“看清了啊,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怎么了?”徐凤年有些不解。
魏叔阳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道:“那不是跟班,那是……宦官!”
“宦官?!”
徐凤年心头剧震,眼珠子都瞪大了几分。
宦官,那是宫里才会有的!
一个念头,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
“你的意思是,那个小白脸……是离阳皇室的人?!”
“八九不离十!”魏叔阳重重地点头,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能让宦官贴身伺候,身份绝非寻常皇子公主可比。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北凉道,又恰好碰上我们……世子,此事绝不简单!”
徐凤年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北凉与离阳朝廷,向来是面和心不和。
父王坐镇西北,手握三十万铁骑,功高震主,早已是那位皇帝陛下的心腹大患。
这次他出北凉,名为历练,实则处处危机。
如今碰上身份尊贵的皇室中人,这其中的意味,让他不得不深思。
魏叔阳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将心中最大的担忧说了出来。
“姑爷的实力,深不可测,远超我等想象。
若是……若是离阳朝廷以重利相诱,将其拉拢过去……那对我们北凉而言,无异于一场天大的灾难!”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
陈寒舟就像一头无法估量的洪荒猛兽,若是能与北凉站在一边,自然是天大的臂助。
可若是被离阳朝廷招揽,那这头猛兽的利爪,随时可能对准北凉的咽喉!
魏叔阳的话,让徐凤年也陷入了沉默。
许久。
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
“魏爷爷,你多虑了。”
魏叔阳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世子何出此言?”
徐凤年抬起头,目光望向河对岸那灯火通明的营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别人或许会被离阳的权势富贵所动,但我这姐夫……不会。”
“为何?”魏叔阳追问。
“因为他不是一般人。”
“离阳朝廷那座庙,太小了,装不下他这尊大神。
他们想拉拢我姐夫,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
另一边。
陈寒舟跟在孙貂寺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赵凤雅的护卫们分列两旁,手持兵刃,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仿佛在面对什么绝世凶兽。
陈寒舟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营地。
营帐的制式,兵刃的规格,乃至巡逻护卫的步法站位,都透着一股森严的法度。
“公子,我家主人已在帐内等候。”孙貂寺停下脚步,恭敬地说道。
陈寒舟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掀开了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灯火通明。
一张矮几,两方软垫。
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精致与贵气。
而在矮几之后,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
听到动静,那道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依旧是那张俊俏的小白脸,只是此刻,他脸上那份属于男子的英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娇媚与威严。
她换下了一身男装,穿上了一袭华美的宫装长裙。
那张本就精致的脸蛋,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明艳动人。
赵凤雅看着走进来的陈寒舟,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好奇,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营帐之内,气氛在陈寒舟踏入的那一刻,便凝固了。
赵凤雅端坐在软垫之上,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为公主的仪态与威严。
她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面。
或许对方会震惊于她的真实身份,或许会因为欺瞒而感到惶恐,又或者会因为她的美貌而失神。
然而,都没有。
陈寒舟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那件华丽的宫装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寻常的摆设,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没有行礼,就那么随意地走到矮几的另一侧,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动作娴熟得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轻蔑的言语,都更让赵凤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身份,在这个男人面前,仿佛都成了笑话。
“你……你可知本宫是谁?”
赵凤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率先开口,试图夺回主动权。
“离阳皇帝最疼爱的隋珠公主,赵凤雅。”
陈寒舟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凤雅的瞳孔微微一缩。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见本宫不跪?”她声音一冷,属于皇室的威严,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陈寒舟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闻着那醇厚的酒香,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这天下,能让我跪的人,还没生出来。”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抬眼看向赵凤雅,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
“公主殿下费尽心思请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探讨这些繁文缛节吧?”
赵凤雅被他那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竟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她稳了稳心神,重新组织好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