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微颤抖，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却也难以完全抚平念薇心底那悄然滋生的、更深的疑虑。
同伙。
这个词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思绪。许哲的计划恶毒且带着一种非纯粹的恶意所能达到的“技术性”。那个压力感应发声装置，真的是一个沉迷于心理操纵的优等生能独立设计制作的吗？
她靠在江屿胸前，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远处沉静的夜色，脑海里飞速回放着过往的碎片：李哲计算机竞赛获奖的背景、他阴郁沉默下可能隐藏的技术能力、他对许哲既厌恶又似乎有所了解的复杂态度、甚至他最后那句含糊的警告……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越来越清晰——李哲，在这个阴谋里，真的完全清白吗？还是说，他提供了某种程度的技术支持，最终却又因恐惧或良知发现而试图挣扎脱身？
这个猜想太过骇人，她甚至不敢说出口。尤其是在刚刚经历那样惊心动魄的时刻后，她不忍心再用一个新的、未经证实的猜疑去打击江屿刚刚重建起来的信心。
她轻轻动了一下，江屿立刻松开了手臂，低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未散的余悸：“冷了吗？”
念薇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有点吓到了。”
“我也是。”江屿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但就像我说的，我不会被打倒。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认真地看着她，“以后我会更小心，不会再看什么都觉得是好运了。”
他的成长和担当让念薇心头一暖，暂时压下了那些纷乱的疑虑。她点点头：“嗯。我们一起小心。”
时间不早，两人道别。看着江屿走进他家单元门，念薇才转身上楼。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
第二天，一切看似如常。
篮球鞋事件警方已立案深入调查，重点追查那个所谓的“经销商”和装置的来源。学校方面也加强了安保，并对学生进行了简单的安全提醒，只是隐去了具体细节，以免引起恐慌。
江屿似乎真的将那次惊吓转化为了动力。他的复健训练更加刻苦，文化课学习也抓得更紧。只是，他身边悄然多了一些变化：不再接受任何来历不明的物品，对陌生人的接近保持警惕，甚至喝的水都只用自己的保温杯。
念薇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李哲。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课间，他依旧独来独往，大部分时间埋头于书本或笔记本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惊人。偶尔与人对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
念薇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却一无所获。他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内向学生，与那些危险的电子装置和恶毒阴谋仿佛隔着次元壁。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那个装置或许就是许哲从某个特殊渠道购买或仿制的？
就在她几乎要说服自己时，一个细微的发现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周五下午的计算机选修课。念薇和李哲恰好在同一间机房。课程内容是简单的编程入门。老师讲解完后，让大家自行练习。
念薇对编程并不擅长，操作有些生疏。她无意间瞥见斜前方的李哲屏幕，只见他手指如飞，黑色的命令提示符窗口里，代码一行行飞速滚动，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完全超出了课堂练习的范畴。那专注而熟练的姿态，透着一种内行人才有的气场。
老师巡视走过他身边，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仿佛习以为常。
课后，大家陆续离开。念薇故意放慢收拾东西的速度，看到李哲最后才关机起身。他离开后，念薇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刚才使用的那台电脑前。
电脑尚未完全休眠。她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鼠标。
屏幕亮起，停留在关机前的界面——并不是课堂要求的编程软件界面，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复古的黑色终端窗口，里面残留着几行未完全清除的执行命令代码，其中一行，隐约可见“frequency”（频率）、“trigger”（触发）之类的英文单词碎片。
念薇的心脏猛地一缩！
虽然看不懂具体含义，但这些词汇，与昨天那个恶毒装置的工作原理何其相似！
是巧合吗？还是……
她不敢多想，立刻清空了屏幕记录，快步离开了机房，背后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发现像一根刺，扎在念薇心里，让她坐立难安。她几乎可以肯定，李哲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在计算机领域的知识和能力，远超普通高中生水平，完全有能力协助许哲。
但她没有证据。仅凭一点代码碎片和猜测，根本无法说明任何问题，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她再次想到了那条警告短信和那张手写便签。如果李哲是同伙，他为什么要警告她？是内讧？是良心发现？还是另一种更深的、试图撇清自己并引导方向的算计？
疑虑和不安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发现自己无法再独自承受这个秘密和压力。
周末，她约江屿去了图书馆。挑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确认四周无人后，她压低声音，将自己对李哲的怀疑和机房里的发现，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江屿。
江屿听完，沉默了良久，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念薇有些不安地补充，“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不。”江屿打断她，眼神锐利起来，“你的怀疑有道理。我后来想了想，那个装置确实不像许哲一个人能搞定的。李哲……他确实有这能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如果他真的参与了，却又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来警告我们……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那我们怎么办？告诉警察吗？”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警察也很难办。”江屿冷静地分析，“而且，如果打草惊蛇，他彻底躲起来，反而更麻烦。”
他思考了一会儿，看向念薇，眼神里带着一丝决断：“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我们暗中观察，尤其是注意他之后还有没有其他异常举动。同时……也许我们可以试探他一下。”
“试探？怎么试探？”
江屿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他不是计算机厉害吗？不是喜欢躲在网络后面吗？也许……我们可以创造一个他可能忍不住会再次出手的‘机会’……”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江屿的低声叙述中逐渐成形。念薇听得心跳加速，既觉得危险，又觉得或许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
计划虽定，但实施起来需要时机和谨慎。
新的一周开始，高三的氛围愈发浓厚，空气里都弥漫着备考的紧张感。月考成绩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
江屿的理科成绩一如既往的亮眼，尤其是物理和数学，几乎满分。而他的语文和历史，虽然经过恶补有了显着提升，但依然是拖后腿的科目。
班会课上，班主任拿着成绩单，重点表扬了进步显着的同学，也提醒偏科严重的同学要抓紧补短板。
“尤其是有些同学啊，”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理科思维那么强，文科加把劲，总分能提高一大截。比如江屿，数学物理都快满分了，这语文历史再多考二三十分，冲击顶尖名校都很有希望啊！”
全班同学的目光或多或少地投向江屿，有羡慕，有佩服。江屿坐在位置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
下课铃响，大家各自活动。
江屿拿出那张惨不忍睹的文科试卷，眉头拧成了疙瘩，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唉……这文言文和史料分析真是要命了……怎么背都记不住，完全找不到门路。”
他转过头，看向正在整理笔记的念薇，语气带着刻意的苦恼和求助：“念薇，你文科那么好，到底有什么诀窍啊？能不能……抽空帮我补补？再这样下去，我爸非得把我篮球都没收了不可。”
他的表演自然而不夸张，像一个真正为成绩发愁的体育生。
念薇的心跳微微加快，她知道，戏开始了。她抬起头，迎上江屿“求助”的目光，又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斜后方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沉默的身影，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啊。不过我也没什么诀窍，就是多读多记吧。放学后图书馆？我先帮你看看这次试卷的错题？”
“太好了！谢谢你！”江屿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两人这番对话，在喧闹的课间并不起眼，却像一颗精心投下的石子，旨在试探那深水中的鱼儿是否会咬钩。
如果他们怀疑没错，那个隐藏在暗处、见不得江屿好的人，会眼睁睁看着江屿得到“助力”，朝着更好的未来迈进吗？
尤其是，当这个“助力”来自于他可能心怀怨恨又试图破坏的目标时。
放学后，图书馆。
念薇和江屿坐在老位置。念薇认真地给江屿讲解着历史材料题的答题思路，江屿看似专注地听着，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李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书架旁，似乎在查找资料。
他没有看他们，但那种存在本身，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念薇讲解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江屿仿佛毫无察觉，反而提高了一点音量，指着一道题对念薇说：“这个地方我总是抓不住重点，你帮我划一下关键句好不好？下次我一定注意。”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急于求成。
念薇拿起红笔，低头帮他标注。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从旁边伸过来，轻轻地放在了江屿摊开的试卷上。
两人都是一怔，抬起头。
李哲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桌旁，脸色依旧苍白平静，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江屿那张画满红叉的试卷上，声音平淡无波：
“试试把这个网站的历年真题解析看了。针对性强，比泛泛地背有用。”
说完，他不等两人回应，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书架之间。
江屿和念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江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条，打开。
上面确实写着一个网址，看起来像是一个知名的学习论坛地址。
而在网址的下方，还有一行极小极小的、几乎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的字迹：
【小心。他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