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掌握着妖皇殿内两个妖的生命。
无光已经放开了赤枭,此时他们一左一右地站着,中间只有一人的距离。
这一次他们难得没有针锋相对,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这里唯一的人。
秋恒大大方方地站着,右手握着皓羽弓,任由他们肆意打量。
“你和霍雨策一点也不像。”
赤枭冷眼打量面前的人许久,倏然拔出插在腹部的箭矢。
没了箭矢,生命被别人握在掌心的感觉依然存在,对此,他并不意外。
这个人修敢走进这里,必然是因为有万全的把握。
若是毫无准备,对方就敢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真的会觉得奇怪。
“霍雨策作为妖族内数量极少的人类,却能和众多妖修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赤枭和霍雨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父亲是妖族,赤枭的母亲是蛟龙,霍雨策的母亲是人类。
赤枭无论继承了父母哪一方的血统都会是妖族,而霍雨策却继承了母亲的血统,是一个人类。
但他确实是他们父亲的血脉,于是霍雨策就在妖族长大。
霍雨策不是妖族内唯一一个人类,妖族内与他情况类似的人有很多。
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混得好。
“他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而你看上去就是个不擅长交际的人。”
他又一次说:“你们完全不像。”
霍雨策本人不在这里,赤枭便将目光给予霍雨策的佩剑,看得无光不由得甩了一下其实不怎么趁手的剑。
赤枭:“可你们却同样地对我造成威胁,真是讨厌啊。”
“陛下,你怎么样?”
沉槐突破了那令人讨厌的空间禁锢,第一时间赶到妖皇殿。
在她匆忙抓住赤枭手臂,掐得赤枭手臂发疼的时候,炽空和凌云也出现在秋恒身边。
炽空微微垂眸,看着似乎陷入某种沉默的自家主人,又看向满不在乎的无光,若有所思。
“不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吗?”
凌云咬了下手指,悄悄传音问阎宸:“主人为什么还不动手?”
阎宸咂咂嘴:“主人怎么可能是反派?像主人这样存在感极强的人在话本中肯定是主角。”
跑题片刻,他回归正题,对秋恒的心思略有猜测。
“主人他大概是犹豫了吧。”
紫色的小光团冒头,趴在乌黑的发丝上往无光那边看。
“主人其实很心软,他到底与无光相处多年,他们也算是朋友,要亲手杀死朋友,主人不犹豫才奇怪呢。”
是呢,亲手杀死朋友,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哪怕修仙界每日都会有生灵死去,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的朋友。
更别说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了。
凌云觉得若是换位思考,自己站在秋恒的位置去思考,她也会犹豫。
不过……
“主人虽然会犹豫,但我相信他最终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她信念坚定地说道,对秋恒赋予绝对的信任。
她相信秋恒会犹豫,但绝对不会被感情拖累而做出不合时宜的决定。
而秋恒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就在沉槐靠近赤枭的千钧一发之际,秋恒意识到,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妖皇殿内原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他深深地瞥了一眼正把玩着剑,一脸悠然的无光。
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随即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无光那深色系的眼瞳仿佛瞬间明亮了几分,似乎在无声地传达着:“我都无惧死亡,你又何必如此犹豫?”
秋恒微微卷曲且上翘的睫毛缓缓垂下,将眼中那变幻莫测的情绪悄然遮盖。
相较于等到危机全面爆发后再去应对,显然将危机扼杀在萌芽状态才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就在赤枭即将命令沉槐行事之前,秋恒紧抿唇瓣,原本张开的手掌陡然收紧。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道嗓音低哑的轻嘶,以及女人急切的呼喊声。
当秋恒再次抬起头时,只见一个半透明的魂体出现在眼前,魂体的腹部有一颗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球体。
那魂体,正是赤枭的神魂,而那球体,则是赤枭的神魂核心。
再看原本承载着赤枭神魂的躯体,此刻已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气,宛如一件毫无生命的死物。
可不,这本就是一具失去生机的躯壳,仅仅是因为有了赤枭的神魂入驻,才得以重新活动起来。
神魂状态的赤枭,捂着仿佛剧痛难忍的腹部,满脸疑惑地问道:
“我从未见过你,更谈不上与你结仇,你为何要取我性命?”
无光不屑地嗤笑一声,抢先回答道:“你与我结仇了,是我一心想杀你。”
虽说他们二人的性命紧密相连,但也仅仅局限于此。在其他方面,双方受伤并不会相互影响。
所以,即便赤枭此刻已濒临死亡,神魂黯淡无光,可无光却依旧活力满满,像是丝毫未受影响。
无光双手抱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赤枭。
这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从前都是赤枭以这样的姿态俯瞰他人。
如今,角色彻底翻转。
赤枭被人用如此“不礼貌”的姿势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赤枭,我同样想杀你。”
一个虚弱的声音紧接着无光的话语响起,青玦听到声音,下意识眨了眨眼。
他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手,缓缓张开手掌,看向躺在掌心的噬魂珠。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抹比赤枭神魂还要黯淡的魂影,恍惚间,他感觉手中噬魂珠的重量似乎变轻了些许。
但他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噬魂珠作为法器,无论其中承载了多少神魂,其重量都不会发生改变。
“霍雨策,原来是你。”
赤枭恍然大悟:“怪不得无光会有你的剑,是你教给他的吧?”
“以你如今这般虚弱的状态,怕是连剑都拿不动了,只能把心爱的宝剑交给旁人。”
“不得不舍弃心爱之物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只要霍雨策不开心,赤枭就觉得畅快。
哪怕此刻他们二人皆为神魂状态,一个比一个虚弱,都已离黄泉之路不远。
霍雨策冷冷回应道:“无需你提醒,正是拜你所赐,我早就深知割舍心爱之物是何种滋味。”
见赤枭微微皱眉,似乎因他的话陷入沉思,霍雨策意味深长地轻笑两声:
“你难道忘了吗?”
说着,他手指向下,指向那灰褐色、绘制着神秘图腾的地板。
“这里最初是我的宁安居,并非你的妖皇府,是你强行夺走了我的一切。”
而且,还毁掉了宁安居的器灵。
霍雨策虚幻的神魂身后隐隐冒着黑气,或许是出于在死对头面前维持形象的考量。
他极力克制着,才没让面孔和身体因愤怒而扭曲。
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秋恒,杀了他!”
秋恒并未回应,只是默默地将目光投向无光。
然而,不想左右他抉择的无光,却有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赤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瞬间与方才截然不同。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和他本为一体,我若死了,他也活不成。”
沉槐听闻此言,顿时一怔,表情因凶狠而扭曲:“陛下,您……”
话还未说完,便看到赤枭的神魂痛苦地弯下腰,她赶忙冲过去,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
移开那条横在腹部的手臂后,她清晰地看到,有一团灵力正疯狂地侵蚀着那颗银色的神魂核心。
沉槐瞳孔急剧收缩,失声喊道:“陛下!”
她转身,想要去质问那个突然对妖皇陛下下手的人修究竟做了什么。
然而,当她看向之前人修所站之处时,却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不由得愣在当场。
好在她及时散开神识,才知晓那人的位置,顺着神识的指引,她找到了正待在无光身边的秋恒。
赤枭的生命线几近消逝,而无光也终于真切地感受到死亡正在步步朝他逼近。
他忍受着身体里那难以言喻的怪异痛感,面色如常地仰头望向秋恒。
“呐,我的朋友,其实还有一个阵法,我一直没教给你。”
无光的声音略显虚弱,全身绵软无力,仿佛所有骨头都被抽离,只余下软绵的肉。
他倚靠着坚硬的柱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腿上,另一只手撑在地面。
下巴微点,示意殿内唯一的人修秋恒看向地面。
“看到这些纹路了吗?”
无光的指尖顺着暗色的纹路缓缓游走。
随后抬起头,与秋恒那看似平静,实则已泛起波澜的金色眼眸对视。
“这可不是普通的装饰图案,而是阵法的纹路,你身为阵法师,想必早已看出,这座宫殿内布满了阵法吧?”
秋恒缓缓蹲下身,手指也轻轻点在那精细的图案上,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些阵法皆出自于我手,却被某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偷走了。”
无光话音刚落,被他称作不要脸的赤枭便剧烈咳嗽起来,试图反驳,却又因身上的剧痛,神情再度扭曲。
秋恒一边精准地把控着灵力的输出,一边专注地注视着无光,静静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聚灵阵,能汇聚天地灵气;这是无尘阵,可保一方洁净;这是隔绝阵,能阻断内外联系;这是永明阵,可使空间长明……”
“这是……”
无光有条不紊地介绍着,随后突然抬头,对着秋恒意味深长地一笑。
接着,目光转向早已竖起耳朵的霍雨策,一字一顿地说道:“……窃运阵。”
秋恒瞳孔一缩。
原来如此。
在无光的详细描述下,已然将窃运阵看透的秋恒恍然大悟。
他发现这个窃运阵隐约有着万灵窃运阵的影子。
自从第一次遭遇万灵窃运阵后,他便对其进行了深入透彻的研究,对其可谓是了如指掌。
这窃运阵极有可能是万灵窃运阵的雏形。
无光苦笑着说道:“我最初研究出窃运阵,仅仅是出于好奇,从未想过它会被用于如今这般境地。”
“我更没料到,它竟会被赤枭偷走,并拿去害人,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研究出窃运阵。”
气运,本就是一种极为奇妙且神秘的存在。
无光一直对赤枭究竟是如何夺取霍雨策的气运一事充满好奇。
虽说他是从赤枭身上分离出的黑暗面,但他并未继承赤枭的全部记忆。
所以并不清楚赤枭究竟是怎样夺取霍雨策的气运,又是如何将其杀害的。
然而,他的好奇心实在太过强烈,多次旁敲侧击,却发现赤枭丝毫没有向他透露真相的意思。
思来想去,他决定另寻他法,尝试以别样的方式达成转运的目的。
不得不说,无光在阵法方面天赋异禀,与气运相关的阵法,竟真的被他研究了出来。
起初,他成功研制出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气运的转运阵;
紧接着,又研究出可令气运失效的封运阵;
最终,便是这能夺取他人气运的窃运阵。
这些阵法实在太过危险,兴奋过后,无光便决定将它们永久封存,绝不让其现世。
可万万没想到,在他毫无察觉之时,这些阵法竟被赤枭偷走了。
无光努力想要扯起唇角,给秋恒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此刻的他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他回想起自己研究阵法的初衷,他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灵灵石,从没有过害人的念头。
可当得知赤枭竟将他的阵法用于残害他人,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自己本无害人之意,别人却因自己的缘故而受到伤害。
这种酸涩的感觉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痛苦不堪。
说来也奇怪,身为从赤枭黑暗面诞生的他其实并无太多害人的想法,他只爱灵石。
相反,赤枭却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使用各种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
以至于他有时候都不禁怀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黑暗面。
是自己,还是赤枭?
既然善恶的界限如此模糊,难以分辨,那索性就让一切都走向毁灭吧。
“秋恒。”
无光气息微弱地叫了秋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