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的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林默内心最纠结的地方。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猴子和胖子，甚至连苏轻语，都将目光投向了林默，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不再是一个关于游戏理念的争论。
这是一个关于责任与选择的拷问。
林默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仿佛压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就在这时，陈阳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震动。
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出事了。”
陈阳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林默。
那是一条刚刚弹出的行业新闻快讯。
标题触目惊心。
“【墨染工作室】宣布解散，天才制作人方哲宣布永久退出游戏行业！”
【墨染工作室】？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这是一个Z国国内极具灵气的小型独立工作室，团队只有五个人。
他们的处女作，是一款名为【山海绘卷】的2d横版解谜游戏。
整个游戏的美术风格，采用了极其惊艳的水墨画风，将古老的山海经传说，用一种如诗如画的方式，重新演绎了出来。
虽然游戏因为资金和经验问题，在关卡设计和系统上略显稚嫩，但其展现出的艺术才华和创意，让林默都为之赞叹。
他曾经在一个小型的开发者沙龙上，见过那个名叫方哲的创始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说起自己的游戏时，眼睛里闪烁着炙热的光。
林默还公开在自己的微博上，推荐过这款游戏，称它是“Z国独立游戏界最亮的一朵火花”。
可现在，这朵火花，凋零了？
林默一把拿过手机，点开了新闻详情。
新闻里写得很清楚。
一个月前，【墨染工作室】被天穹娱乐高价收购。
当时，这还被许多媒体解读为“大厂扶持独立游戏，行业走向良性循环”的信号。
然而，噩梦就此开始。
天穹娱乐的团队入驻后，立刻全盘否定了【山海绘卷】续作的开发方向。
他们要求方哲的团队，放弃原有的艺术探索，将项目强行改为一款名为【御剑山海】的仙侠题材氪金手游。
新闻下面，附上了一张泄露出来的游戏截图。
原本那充满诗意的水墨山水间，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硕大的“VIp15”图标，和一个闪着金光的“首充648，送绝版神兽”的按钮。
画面右侧，是一排刺眼的战力排行榜和竞技场入口。
整个画面，显得不伦不类，充满了对艺术的亵渎和嘲讽。
报道称，方哲团队进行了激烈的抗争，但最终，在资本的铁腕之下，所有的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的心血，他们的梦想，被改得面目全非。
最终，在今天下午，心灰意冷的方哲，在自己的个人主页上，留下了一篇长文，随后解散了团队，宣布自己将永远离开这个让他热血沸腾，也让他心碎欲绝的行业。
林默点开了方哲的主页。
那篇告别信，像一根根钢针，扎进了他的心里。
“我曾以为，我的画笔，可以描绘出我心中的山与海。”
“我曾以为，我的代码，可以构建出我想象中的诗与远方。”
“我错了。”
“当资本的绞索套上你的脖子时，你才发现，你的梦想，你的才华，你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货架上明码标价的商品。”
“他们不关心你的山海，他们只关心他们的流水。”
“他们不会欣赏你的诗意，他们只会计算你的KpI。”
“今天，我杀死了【山海绘卷】，也杀死了那个曾经以为可以用游戏改变世界的，天真的自己。”
“我累了。”
“对不起，各位玩家。再见了，游戏。”
信的末尾，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五张年轻的脸，他们围在一台电脑前，笑得无比灿烂。
照片的背景，是他们那间狭小又杂乱的工作室，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
“心有山海”。
林默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为了几万块启动资金四处碰壁的自己。
如果当初，他没有遇到苏轻语，没有靠着未来的记忆完成原始积累，而是接受了某家大厂的“投资”。
他的【黑魂】，会不会也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猛然惊醒。
马天宇的“垄断创新”，不是一句空话。
这是一种比像素级抄袭，恶毒一百倍的战略。
他不是要杀死幻境工坊。
他是要杀死整个Z国游戏创新的土壤！
他要把所有可能绽放的火花，都在萌芽状态就掐死，或者，将它们污染成自己最喜欢的，散发着铜臭味的模样。
他要用这种方式，制造一种“寒蝉效应”。
他要告诉所有像方哲一样的年轻开发者：在这个国度，做梦，是要付出代价的。除了归顺我，你们别无选择。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了。
这是文明的毁灭。
林默被剥夺了“隔岸观火”的资格。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反击，那么下一个，下下个方哲，会接连不断地出现。
所有孤独的创造者，都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猴子和胖子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愤怒。
苏轻语的眼圈也红了，她也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她最能理解方哲那种梦想被玷污的痛苦。
陈阳沉默地站在一旁，他那颗永远被数据和逻辑占据的大脑，此刻也被一种名为“悲凉”的情绪所笼罩。
他看着林默。
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林默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看了一眼陈阳，又看了一眼猴子。
“你们刚才问我，我们的下一个战场，在哪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里。”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马天宇想把这片土地，变成一片创意的荒漠。他以为，只要把所有的种子都提前挖出来，埋进他自家的后花园，他就能高枕无忧地当他的土皇帝。”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握紧了拳头，仿佛握住了一团无形的火焰。
“那我们就，人工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