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的昏迷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走了别墅里所有的活力与温度,却也无可避免地将一些沉重的东西,压到了苏晚晴的肩上。起初只是阿默会拿着一些紧急的、必须由“沈倦或直接授权人”签署的文件来找她,大多是涉及信托基金、孩子监护权法律文书、以及别墅本身的一些重大开支授权。
苏晚晴本能地抗拒。她不想碰任何与沈倦商业帝国相关的东西,那会让她产生更深的、无法摆脱的牵连感。但阿默的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恳求:“苏小姐,这些事不能等,也绝不能假手外人。倦少昏迷前……有过相关授权预案。现在,只有您能代表他处理这些……私人的、核心的事务。为了小姐们,也为了……不让外界生疑,导致不必要的动荡。”
“私人的、核心的”。阿默刻意强调这几个字,将她与沈氏集团的庞大商业运作区分开来,但苏晚晴知道,这界限何其模糊。沈倦的“私人”事务,哪一件不是与沈氏千丝万缕?他的消息,在高层和外界眼中,不可能永远保密。一旦消息泄露,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灾难性的。阿默需要她这个“沈太太”站在台前,至少暂时稳住某些局面,尤其是那些与家族、子女、核心资产直接相关的部分。
为了孩子们,也为了不让沈倦昏迷的消息过早引爆危机,苏晚晴最终咬着牙,接过了那支沉重的笔。她强迫自己学习阅读那些复杂的法律和财务文件,在阿默和紧急聘请的、绝对忠诚且签署了严厉保密协议的律师团队辅助下,做出一个个艰难的决定。每一笔签名,都像是在她与沈倦之间本就混乱不堪的关系上,又打上了一个新的、难以消除的烙印。
然而,沈倦昏迷的时间远超预期。一周,两周,一个月……医疗室里传出的消息始终是“生命体征稳定,但仍未脱离危险,昏迷深度未减”。外界的疑虑和试探开始增多。沈氏集团内部一些早已被压制但未曾消亡的派系,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某些重大的商业决策、战略合作签约仪式、甚至重要的年度慈善晚宴,都无法再以“沈总身体微恙”为由无限期推迟。
终于,阿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向她提出了一个更加艰难的要求:代表沈倦,出席沈氏集团年度最重要的慈善晚宴。这不是普通的社交活动,而是一个向外界展示沈氏“一切如常”、“掌舵者稳固”的关键场合。沈倦往年从不缺席。今年,如果连“沈太太”都不露面,几乎等于公开承认出了问题。
“只是露面,微笑,和几位最重要的宾客简短寒暄,不需要您发表讲话或参与具体事务讨论。”阿默尽量将事情说得轻松,“礼服和珠宝已经准备好,我会全程陪同,确保安全。这是……目前必须走的一步棋。”
苏晚晴看着阿默眼中那份不容拒绝的沉重,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沈倦倒下了,她这个被强行绑在一条船上的“沈太太”,不得不站到台前,去扮演那个她最厌恶的角色,去维护那个囚禁过她的帝国的表面荣光。
晚宴在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举行。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名流云集。苏晚晴穿着一身阿默准备的、剪裁极致优雅合身的珍珠白色缎面长裙,颈间戴着沈倦收藏中一套价值连城的古董钻石项链,妆容精致,表情管理得无懈可击。她挽着阿默的手臂(以助理身份),步入会场时,吸引了全场或明或暗的目光。好奇,探究,评估,还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她感到自己像一件被精心包装后展示的商品,每一个微笑,每一次颔首,都僵硬而费力。阿默低声在她耳边提示着重要人物的身份和需要简单问候的话语。她像提线木偶般执行着,感觉灵魂已经抽离,悬浮在半空,冷冷俯视着这个华丽而虚伪的世界。
就在她以为这场酷刑即将结束时,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端着酒杯,穿过人群,带着那种熟悉的、儒雅却冰冷的表情,走到了她面前。
赵霆轩。
他看起来比在夏威夷时清瘦了些,穿着得体的深色西装,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功商人的社交性微笑。但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苏晚晴。
“沈太太,真是光彩照人。”赵霆轩举了举杯,语气温和,却字字带刺,“沈总……今天怎么没来?身体还没康复吗?听说……伤得不轻?”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离得近的几个人看似在交谈,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苏晚晴的心脏狠狠一缩,指尖瞬间冰凉。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浅笑,迎向陆霆轩的目光,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劳赵先生挂心。我先生只是有些劳累,需要静养。集团事务,有专业的团队打理,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赵霆轩微微挑眉,嘴角的弧度加深,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嘲讽,“沈太太果然……贤内助。沈倦那样对你,篡改你的记忆,把你当金丝雀一样关着,甚至……害死了你丈夫,间接害死了我妹妹。如今他倒了,你倒是不计前嫌,替他撑起这片天来了?真是让人……感动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隐约听到的人脸色微变,看向苏晚晴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意味。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赵霆轩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最不堪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还撒上了一把盐。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几乎要站立不稳。
阿默立刻上前半步,看似礼貌实则强硬地隔在了苏晚晴和赵霆轩之间,声音低沉:“赵先生,请注意场合和言辞。沈总的健康是我们的内部事务,不劳您费心。”
赵霆轩轻笑一声,目光越过阿默,再次落在苏晚晴苍白如纸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我只是替苏小姐感到不值罢了。不过,人各有志。沈太太,好好享受你的‘一切如常’。”他意味深长地最后看了她一眼,举杯致意,然后优雅地转身,融入了人群。
他走了,但他留下的毒液,却迅速在苏晚晴的血管里蔓延开来。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那些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细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她必须离开,立刻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苏晚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撑着完成剩下的寒暄,如何在阿默的掩护下提前退场,又是如何坐进车里,驶离那片令人窒息的光鲜亮丽。
车子驶入别墅庭院,停下。苏晚晴几乎是跌撞着推开车门,踉跄着冲进主楼。她顾不上身后阿默担忧的呼唤,也顾不上自己一身昂贵的礼服和珠宝,像个逃兵一样,仓惶地奔向楼梯。
高跟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凌乱急促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回荡。墙上那些巨大的、笑容灿烂的“全家福”照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张张嘲讽的脸,无声地注视着她狼狈逃离的背影。
她冲进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华丽的礼服裙摆铺散开来,像一朵凋零颓败的花。颈间的钻石项链冰冷沉重,硌得她生疼。赵霆轩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沈倦那样对你……你倒是不计前嫌……替他撑起这片天……”
恶心。屈辱。自我厌恶。
是的,她在替他撑着。为了孩子,为了那点可悲的“稳定”,她不得不站在那个位置上,接受众人的审视和陆霆轩的羞辱。她成了沈倦的傀儡,成了沈氏帝国的遮羞布,也成了赵霆轩眼中没有骨气、甘愿被奴役的笑柄。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精致的妆容,滚落下来,滴在昂贵的缎面裙摆上,留下深色的污渍。她紧紧捂住嘴,将喉咙里几乎要溢出的呜咽死死堵住。
楼下,医疗室的灯光依旧彻夜长明,里面躺着那个让她陷入如此境地的男人。
楼上,念念和安安在各自的房间里安睡,对母亲的痛苦一无所知。
而她,苏晚晴,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华服,戴着象征枷锁的珠宝,心中一片荒芜。荆棘王座,她坐得痛苦不堪;讽刺之刃,将她刺得体无完肤。前路茫茫,身后是深渊,而她,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这场以爱为名、实则充满利用与胁迫的戏码,她还要演多久?这仓惶无依的人生,又该何处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