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细碎的金沙,透过百叶窗,在病房洁白的地面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苏晚晴是在一阵肌肉的酸痛和脖子的僵硬中醒来的。她茫然地抬起头,意识还有些模糊,目光首先落在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手上——沈倦的手。
然后,她猛地僵住了。
那只手……似乎有了温度?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触感。
她缓缓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病床。
沈倦的眼睛是睁开的。
虽然依旧显得空洞,涣散,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对光线反应有些迟钝,但确实是睁开的。他正望着天花板,或者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努力聚集起散乱的神智。
苏晚晴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醒了?他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握得太紧,指尖都有些麻木了。而就在她试图松开的瞬间,沈倦的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回握了她一下。
那力度轻得像是幻觉,却让苏晚晴如遭电击,猛地抽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她的动作似乎惊动了沈倦。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落在了她脸上。那目光依旧蒙着一层雾气,带着重伤初醒后的茫然和虚弱,但苏晚晴却清晰地从中看到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沈倦的、熟悉的锐利,正在艰难地破开混沌,重新凝聚。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晚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是该庆幸?该质问?该继续宣泄昨晚的委屈?还是该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无比尴尬和混乱的现场?
最终,她只是僵硬地站起身,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夜哭诉后的狼狈:“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说完,她几乎是逃命似的转身冲出了病房。
医生和护士很快涌了进来,阿默也闻讯赶到,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如释重负。病房里瞬间充满了各种检查、询问和仪器调整的声音。
苏晚晴没有跟进去,她只是远远地站在走廊拐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心中一片乱麻。
沈倦的苏醒,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轻松或解脱,反而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块巨石,激起了更难以预测的波澜。他醒来后会怎样?会记得她昨晚的哭诉吗?会如何看待她现在“代理”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安安找回来了,他也醒了,她和孩子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沈倦恢复的速度快得惊人。或者说,他本身的意志力和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很快,他脱离了呼吸机,能够进行简短的、声音嘶哑的交谈。脑部的功能似乎没有受到永久性损伤,记忆和认知在快速恢复,只是身体依旧极度虚弱,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复健。
苏晚晴没有再主动去病房。她刻意避开了与沈倦的直接接触,将所有精力放在照顾孩子们和……努力消化一个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的、可怕的猜想上。这个猜想,在她亲历了赵霆轩的冷酷手段、听了他对沈倦的仇恨宣言、又结合沈倦昏迷前关于“先生”的零星信息后,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她不寒而栗。
终于,在沈倦能够坐起来、精神状态稍好的一个下午,苏晚晴让阿默传话,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和他当面谈。
她走进病房时,沈倦正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手里拿着一份阿默刚送来的、显然是经过高度精简和筛选的简报在看。他瘦了很多,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甚至比受伤前更深邃,更沉静,仿佛淬炼过的寒铁,只是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重伤后的疲惫。
看到她进来,沈倦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欢迎,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在等待她开口。
苏晚晴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深吸一口气,直接抛出了那个炸弹:“赵霆轩,就是‘先生’。对不对?”
沈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沉默地看着苏晚晴,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为久未多言而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从未见过‘先生’。所有联系,都是通过加密邮件和指定的中间人。他的身份,一直是谜。”
他没有否认赵霆轩是“先生”的可能性,但也没有确认。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他没见过。
“但你知道是他,对吗?”苏晚晴追问,语气急切,“林晓梦是他的妹妹!他对你的恨意那么深,有能力布下那么大的局,能精准地找到并带走安安,能在你身边安插棋子,能在商业上处处与你作对……除了‘先生’,还能有谁?他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从始至终都是!”
沈倦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先生’是谁?”
“因为他带走了安安!因为他羞辱我,威胁我和孩子们!”苏晚晴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恐惧,“因为他就像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沈倦,你和他之间的恩怨,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卷进去了!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知道对手是谁,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沈倦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缓缓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联手。”苏晚晴吐出两个字,眼神坚决,“我和你,联手对付陆霆轩。我知道他的秘密,我知道他‘先生’的身份,我知道他可能利用林晓梦的死来做文章。我也知道……他的一些弱点,比如他对林晓梦的执念,比如他可能在国内的某些据点或关系网。我可以帮你找到更多证据,从内部瓦解他。而你有资源,有能力,可以彻底摧毁他。”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倦。这是她能想到的、在沈倦苏醒后,唯一可能彻底解决威胁、并为她和孩子们争取到真正长久安全的方法——不是逃避,不是依赖,而是主动出击,与暂时的“盟友”合作,清除最大的敌人。
然而,沈倦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赞许或认同,反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复杂,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
“不行。”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
苏晚晴一愣:“为什么?”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沈倦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太危险。赵霆轩比你想象的要更谨慎,更疯狂。他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介入,只会让他更不择手段,将目标直接对准你和孩子。上一次是安安,下一次呢?”
“可我已经在漩涡中心了!”苏晚晴激动地反驳,“就算我不介入,他也不会放过我!晚宴上的羞辱就是证明!他就是要用我来打击你,折磨你!躲是躲不掉的!”
“所以,你更应该远离。”沈倦转过头,重新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专制的保护欲,“带着念念和安安,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彻底消失。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像上次一样,一个人去拼命,然后差点死掉?”苏晚晴的声音里带上了嘲讽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担忧,“沈倦,你醒醒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了!他伤害了我的孩子,威胁到我的生活,我有权利反击!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菟丝花,我是苏晚晴!我有脑子,我有我自己的方式和信息!”
“你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再次送到最危险的枪口下?”沈倦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苏晚晴,这件事没有商量。你和孩子,必须离开。赵霆轩,我会解决。”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如此独断,瞬间点燃了苏晚晴心中积压的所有怒火和那份被轻视的屈辱感。她感觉自己刚刚鼓起的所有勇气和决心,在他这种居高临下的“保护”和拒绝面前,被轻易地碾碎了。
“沈倦,你永远都是这样!”她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永远都是你自己决定一切,永远不考虑别人的意愿和感受!以前是控制我的人生,现在是想控制我怎么保护我自己和孩子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听你的安排!你不合作,我自己也会想办法!”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决绝地拉开了病房的门,快步走了出去,将门重重带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病房内,沈倦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幽深难辨。放在被子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牵扯到胸腹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联手?他怎么可能让她再卷入那种级别的危险?赵霆轩的疯狂,他比谁都清楚。上一次的刀锋,还刻在他的骨头上。
保护她,保护孩子,是他欠下的债,也是他……无法放下的执念。即使这份保护,在她看来,依然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与囚禁。
苏醒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就这样不欢而散。裂痕清晰,决断相悖。苏晚晴想要并肩作战,争取主动;沈倦却只想将她远远推开,独自面对风暴。
风暴中心的平静假象,随着沈倦的苏醒和苏晚晴的“宣战”,被彻底撕碎。接下来的路,注定更加崎岖,也更加危险。而两人之间那根名为“孩子”与“共同敌人”的脆弱纽带,是否能承受住这新一轮理念的激烈碰撞与情感的复杂纠葛?只有时间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