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II：黑暗森林》正式开机。
陈道的进组，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除了核心主创，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懒散的男人，就是这部史诗级巨制的核心——罗辑。
苏牧给了他最大的自由。
在没有他戏份的时候，陈道可以随意在片场闲逛，或者干脆找个角落睡觉。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罗辑”，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疏离感。
但只要镜头对准他，他眼里的那种“神性”和“人性”交织的复杂光芒，就会瞬间亮起。
剧组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好莱坞来的顶尖演员，都被他那种恐怖的塑造力所折服。
电影的拍摄，顺利得超乎想象。
但真正的挑战，很快就来了。
“水滴”摧毁人类联合舰队。
这是《黑暗森林》中最重要，也是最难表现的一场戏。
奇点视觉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K，这位被苏牧从好莱坞挖来的特效大神，带领着他那支由全球顶尖艺术家和工程师组成的团队，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
“老板，这是我们做的几个概念方案。”
K显得有些疲惫，他点开大屏幕，一段段特效预览开始播放。
第一段，是典型的好莱坞式大场面。
数千艘巨大的人类战舰，组成密不透风的阵列，充满力量感。
那个名为“水滴”的探测器，像一颗银色的子弹，拖着蓝色的尾焰，高速冲向舰队。
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绚丽的激光对射，金属碎片在真空中翻飞。
场面宏大，视觉效果拉满。
苏牧面无表情地看完，只说了两个字。
“下一个。”
K心里一紧，点开了第二段。
第二段，风格偏向诡异。
“水滴”不再是实体，而像一团流动的液态金属，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在舰队中穿梭。
它每一次变形，都会“吞噬”掉一艘战舰。
被吞噬的战舰，像被橡皮擦掉一样，诡异地消失。
整个过程，充满了神秘和未知的恐惧。
“有点意思。”
苏牧微微点头，但还是说。
“下一个。”
第三段，第四段……
K的团队，几乎穷尽了他们对太空战争的所有想象。
有强调物理真实的硬核风格，有充满奇幻色彩的艺术风格。
但无一例外，都被苏牧否决了。
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K手下的一个年轻特效师，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啊？”
“老板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K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苏牧，硬着头皮问道：
“老板，这些方案，都不符合您的设想吗？”
苏牧终于开口了。
“你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这不是一场战争。”
“战争，是双方实力对等，或者至少在同一个维度下的对抗。”
“而这场戏，不是对抗。”
“是审判。”
“是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一场，降维打击。”
苏牧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
“所以，它不应该有愤怒，不应该有咆哮，不应该有任何多余的能量宣泄。”
“它应该是……”
苏牧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
“……安静的。”
“安静？”
K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板，您的意思是……这场高潮戏，不要声音？”
“对。”
苏牧点头。
“不止是不要声音，连画面，都要做到极致的简洁。”
“我不要爆炸，不要火焰，不要碎片。”
“我只要一个完美的，光滑的，像艺术品一样的‘水滴’。”
“和它身后，一连串由战舰残骸组成的，冰冷的‘伤口’。”
整个特效团队，都傻眼了。
高潮戏，不要声音？不要爆炸？
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从业以来所有的经验和认知！
“老板，这……这太冒险了！”
音效部门的主管，一个经验丰富的奥斯卡奖得主，站起来激烈地反对。
“观众进电影院，就是为了寻求视听刺激的！尤其是在这样一场决定人类命运的大决战里，你抽掉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画面，观众会觉得被欺骗了！他们会出戏的！”
“没错！”
另一位艺术指导也附和道。
“没有了爆炸和火焰的渲染，光靠一个探测器去撞击，画面的冲击力会大打折扣！那会看起来像一个廉价的电脑游戏，而不是耗资数十亿的史诗电影！”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觉得，苏牧这次，是真的疯了。
为了追求他那套虚无缥缈的“艺术哲学”，竟然要牺牲掉电影最核心的商业元素。
苏牧没有生气，也没有跟他们争辩。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
“你们认为，什么是恐惧？”
众人一愣。
“是巨大的怪物？是血腥的场面？是突然的惊吓？”
苏牧摇摇头。
“不。”
“真正的恐惧，来源于对秩序的颠覆，和对认知的彻底摧毁。”
“一个漂亮得像艺术品的东西，用一种你无法理解的方式，优雅地， 进行一场最残酷的屠杀。”
“一个本该充满喧嚣和混乱的战场，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极致的反差，这种对人类所有经验和逻辑的公然践踏，才是最高级的恐惧。”
“我不需要用爆炸声去轰炸观众的耳朵。”
“我需要用这种‘不合常理’的寂静，去扼住他们的喉咙，让他们连呼吸都忘记。”
苏牧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些刚才还激烈反对的人，此刻都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他们开始尝试去理解苏牧所描述的那种“美学”。
一种，将极致的美，与极致的残酷，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恐怖的美学。
苏牧知道，光靠说，还不够。
他转身对K说道：
“把‘星尘’实验的录像，调出来。”
K立刻照做。
很快，大屏幕上，出现了那个二维的虚拟宇宙。
苏牧让K将画面，快进到第一次“黑暗森林打击”发生的时候。
一个光点，在发现另一个光点之后，没有任何交流，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发起了攻击。
画面上，没有爆炸，没有声音。
那个被攻击的光点，只是瞬间，就从星图上，被“抹”去了。
干净，利落，冰冷。
像一个程序员，删掉了一行错误的代码。
看着这一幕，特效团队的成员们，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苏牧指着屏幕。
“绝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物理法则的执行。”
“‘水滴’不是武器，它是一个信使。”
“它只是来，向人类传达一个信息：”
“你们，很弱。”
“弱小到，不配被‘战斗’，只配被‘清理’。”
K说不出话来。
他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简洁到极致的“抹除”动画，又看了看自己团队设计的那些充满了繁复细节和光影效果的“爆炸”。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们一直在用“人”的思维，去揣测“神”的行为。
他们想的是“战斗”，而苏牧想的，是“审判”。
维度，根本就不一样。
K深吸一口气，然后，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向苏牧，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板，我明白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和兴奋。
“请再给我们一周时间。”
“我们会为您，打造出一场，影史上最安静，也最恐怖的，末日审判。”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
K转身面对他的团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笑容。
“都听到了吗？”
“忘了好莱坞教给你们的一切垃圾！”
“忘了那些该死的爆炸和光效！”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艺术！”
“我们要创造一个完美的‘恶魔’！”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下了一个极致光滑，没有任何多余细节的泪珠形状。
一个完美的水滴。
“它将是人类文明的，送葬曲。”
K低声说道，眼神里，闪烁着创作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