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松的车停在舜耕园小区楼下。六楼,没有电梯。他扛起最重的那个编织袋,张军提着另一个,大玲和小娟拿着零碎东西。
楼道很黑,常松走在前面,喘着气:“这楼道灯得跟小区管事的人说说,太不安全了。”
大玲跟在后面:“没事,我们乡下走夜路走惯了。”
到了六楼,常松把编织袋放下,掏出钥匙开门。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地板贴了瓷砖,墙壁是新刷的。
“这床是钰姐新换的,”常松指着大房间的床说,“张军,暗间我给你支了张折叠床,你看看行不行。”
张军钻进那个小房间,打开灯。房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他摸了摸床板,很结实。“挺好的,常叔。”
心安处,便是家。哪怕只是一个没有窗的暗室,也能盛下一整个少年的梦。
大玲环顾四周,眼睛有点湿:“这比我们乡下房子好太多了。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
常松摆摆手:“客气啥。就是夏天可能会热点,没空调,只有电风扇。”
大玲忙说:“有电风扇就很好了!”
常松看了看表:“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大玲突然想起什么,从编织袋里翻出一罐黄桃罐头,追到门口:“常松兄弟,这个你拿着,给英子吃。”
楼道里很黑,常松往下走了两步,回头说:“不用,留着小娟吃吧。”
大玲执意要送,往下追了两步。脚下没看清,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常松下意识伸手去扶。大玲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胸脯紧紧贴在他手臂上。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
常松像触了电,猛地缩回手。那感觉陌生又清晰,让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上一阵混杂着尴尬和自责的慌乱。
大玲也赶紧站直,把罐头塞到他手里,转身就往楼上跑,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常松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罐冰凉的桃子,愣了几秒,才转身下楼。
王磊父母家,曼丽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抹眼泪。王磊母亲叉着腰站在她面前,手指戳到她脸上:
“你个小骚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敢来讹我们家?我告诉你,我家只认齐莉一个媳妇!你肚子里的狗东西,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赶紧给我滚蛋!”
王磊父亲坐在另一边,偷偷打量着曼丽。这姑娘长得确实水灵,皮肤白,腰细,哭起来的样子更招人疼。他清了清嗓子:“少说两句吧。”
“我说错了吗?”王磊母亲更来气了,“这种出来卖的,给点钱就打发了,你还帮她说话?”
曼丽抬起泪眼:“阿姨,我是真心喜欢王磊的……”
“喜欢?你喜欢他的钱吧!”王磊母亲呸了一声,“我告诉你,想要进我们王家的门,除非我死了!”
王磊母亲唾沫星子喷了曼丽一脸:
“你个卖x的烂货!浑身骚气熏得人睁不开眼,还敢挺着个野种来我们王家认亲?我儿子玩玩你是看得起你,你倒好,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她一气之下一把抓起桌上报纸狠狠摔在曼丽脸上:
“赶紧给我滚!要是再敢来纠缠,看我不撕烂你这张狐狸精脸!我让你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门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王磊父亲去开门,王磊和齐莉一前一后冲进来。
王磊一眼看到曼丽,脸色煞白。齐莉的眼睛在曼丽和公婆之间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王磊脸上:“好啊王磊,你真行啊!都闹到爸妈这儿来了!”
钰姐穿着丝质吊带睡裙,玫红色的,衬得皮肤很白。她端着一杯牛奶,走上二楼,推开周也的房门。
周也刚洗完澡,穿着灰色的棉质背心和短裤,头发还湿着。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英语书。
“把牛奶喝了。”钰姐把杯子放在桌上,南京口音软软的,“小炮子子,好好看书,还有一年就高考了。考不上大学,你想什么都白想。”
周也嗯了一声,没抬头。
钰姐看了看儿子,没再说什么,带上门出去了。
周也盯着书本,半天没翻一页。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拨了英子家的号码。
英子洗完澡,穿着印着Kitty猫的粉色睡裙,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
红梅已经躺下了,对英子说:“早点睡。”
“知道了妈。”英子刚要回自己房间,常松开门进来了。
常松手里拿着那罐桃子罐头,对英子说:“英子,你玲姨给的。”
英子看了一眼罐头,目光在常松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淡淡的:“你吃吧。”
说完,她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红梅在里屋听见,笑了笑,对常松说:“闺女给你吃的,你就吃吧。累一天了。”
常松站在客厅中间,看着手里的罐头,又看看英子紧闭的房门,有点摸不着头脑。
英子房间床头柜上的红色电话响了起来。她扑过去接起,声音还带着点刚才对常松的硬气:“喂?”
电话那头是周也低沉的声音:“躺下了?”
英子心跳快了一拍,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嗯。”
周也那边顿了一下,才问:“今天下午那西瓜,甜吗?”
英子脸腾地红了。下午厨房里,他握着她手切西瓜,呼吸喷在她耳边……她猛地用毛巾捂住脸,声音从毛巾里闷闷地传出来:“……还行。”
周也在那头轻轻笑了一声。英子觉得耳朵痒痒的。
“明天去龙湖公园?”周也问。
“你去吗?”
“你去我就去。”
英子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那……我去。”
十七岁的喜欢,是电话线里传递的微小电流,酥酥麻麻,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背景音。
红梅翻了个身,手轻轻搭在常松胸口。指尖触到他坚实的心跳,像摸着一段安稳的岁月。常松闭着眼,手臂上却还留着另一个女人的触感——那猝不及防的柔软,像根细刺,扎进了他婚姻的厚茧里。
张军躺在暗房的折叠床上,听着隔壁母亲和妹妹均匀的呼吸声,睁着眼睛看漆黑的天花板。这里虽然小,但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得好好念书。
大玲在隔壁大床上,翻了个身。窗外的路灯透过没拉严的窗帘,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她盘算着面馆的活儿,盘算着怎么在这个县城站稳脚跟。红梅和常松是好人,这份情她记着。想到常松晚上扶她那一下,手臂结实,人又稳妥...她闭上眼,把这念头按下去。
“别装睡。”张姐掀开被子,“来办事。”...“又不行?”她声音冷下来,“这个月第几回了?”
老刘把脸埋进枕头:累...
我才累!张姐踹他一脚,嫁给你真是倒八辈子霉!
王强和妞妞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电视。
哥,爸妈咋还不回来?
管他们呢。
要带宵夜就好了...
王强把音量调大,眼睛却往门口瞟。
钰姐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长发。镜子里的女人依然美丽,眼角却有了细纹。她想起亡夫,心里空了一块。
周也挂掉电话,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英子说“还行”时那软糯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闭上眼,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英子抱着枕头,把发烫的脸埋进去。周也的声音,他手心的温度……她蹬了蹬腿,把被子裹紧。
夜深了。梦在发芽,账本在叹息,鼾声在伪装,脊梁在独撑。
这人间从不肯慷慨赠予整片的甘霖,只施舍零星暖意,去温煨漫漫长夜。中年婚姻的危机,不过是漫长相守里的一场小感冒,会打喷嚏,会流眼泪,但终会痊愈。
而痊愈后的人们,拥有了抗体,他们不再只是依靠对方取暖,而是共同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能够抵御下一次风寒的温暖春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