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办公室的中央空调还在吹着恒温25度的风，苟富贵却觉得浑身像裹了层冰，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冷。落地窗外是连片的霓虹，金融区的摩天大楼亮着密密麻麻的灯，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这是他当年挤在桥洞下时，仰头望着能看傻了眼的风景，可现在，这些光亮连他指尖的凉意都暖不透。
他靠在意大利手工真皮办公椅上，椅背的弧度贴合着脊椎，却撑不起他突然垮下来的肩膀。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微信输入框界面，光标还在一闪一闪，像在嘲笑他没发出去的那串话：“雅林，明天晚上有空吗？想和你聊聊，不止是工作。”这行字他改了又改，从“想请你吃饭”到“有个项目想和你对接”，最后才敢露出一点私人的心意，可现在，连这点勇气都成了笑话。
几小时前的画面还在脑子里反复回放，像台卡了壳的放映机，每一帧都扎得人疼。
当时他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领带松了半截，袖口挽到小臂，还带着点谈判后的疲惫。雅林抱着一叠文件走进来，浅灰色的职业套装衬得她格外利落，发尾还带着点外面秋雨打湿的潮气。苟富贵看着她弯腰放文件的侧脸，突然没忍住，叫住了她：“雅林，等一下。”
雅林回头，眼里带着职业性的询问：“苟总，还有什么事吗？”
办公室里很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苟富贵攥着钢笔的指节泛了白，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他这辈子谈过上亿的项目，面对过能把人逼到绝境的对手，可现在对着一个下属，却紧张得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就是想问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雅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里的职业温度淡了些，多了点疏离：“苟总，是有新项目要谈吗？如果是工作的话，我随时有空；如果不是……”
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死，却已经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苟富贵的心沉了沉，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不是工作，就是想请你吃个饭，聊聊天——我觉得，我们之间不止是上下级。”
他说得很克制，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把那份藏了挺久的心意压得很低，怕吓到她，也怕被直接拒绝。可雅林的回应，比直接拒绝更让他难受。
她没有笑，也没有皱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客观得像在分析一份项目报告：“苟总，谢谢您的认可。但我觉得，您对我的‘喜欢’，更像一种需要陪伴的冲动，不是真正的了解。您可能只是习惯了身边有个能高效配合的下属，把这种工作上的默契，误当成了私人感情。”
“冲动”“不是真正的了解”“误当成”——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精准地扎进苟富贵心里最软的地方。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不是冲动，我观察你很久了”，想说“我知道你喜欢喝不加糖的美式，知道你周末会去孤儿院做义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雅林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习惯了雅林的高效——不管多棘手的项目，只要交给她，总能处理得妥妥帖帖；不管他加班到多晚，办公室里总能看到她的身影。他也确实在无数个孤独的深夜里，把这种“随时能找到人对接工作”的安全感，悄悄当成了陪伴的温暖。他甚至没认真想过，雅林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觉得“我喜欢她，她应该会接受”。
这种自以为是的心意，在雅林清醒的剖析下，显得格外可笑。
“苟总，我很珍惜在富贵传媒的工作机会，也很感谢您的栽培，”雅林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希望我们能保持纯粹的上下级关系，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文件我放在这里了，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苟富贵的心上。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亮，也把他独自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寂静里。
苟富贵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愣了很久，才缓缓松开攥得发疼的手——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钢笔印，红得刺眼。他拿起手机，看着输入框里那行没发出去的话，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他手指划过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直到输入框恢复空白，才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瘫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霓虹还在闪烁，可他觉得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想起自己创业初期，每天睡三个小时，吃泡面充饥，为了谈一个小项目，在客户公司楼下等了整整一天，冻得鼻涕直流也不敢走。那时候虽然苦，却有明确的目标，有拼劲，可现在，公司做大了，钱赚多了，他却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身边不缺想攀附他的人，逢年过节的礼物能堆成山，酒局上的奉承话能听出茧子，可他知道，那些人图的是他的钱，是他的资源，不是他这个人。雅林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直接告诉他“你不懂我”的人，可偏偏，他对这份“不一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苟总，您之前订的‘云顶会所’包厢已经确认好了，晚上八点，需要我现在过去准备吗？”
云顶会所是城里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会员制，消费一次抵得上普通人数个月的工资。他之前订这个包厢，是想如果雅林答应赴约，就带她去个有格调的地方，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一个笑话。
苟富贵盯着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回复：“取消吧，今晚不去了。”
他不想去那种地方，不想听那些带着奉承的话，更不想在灯红酒绿里麻痹自己。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好好理清这团乱麻一样的心绪。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玻璃映出他的影子——定制西装，名牌手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光鲜亮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行头下，藏着多少狼狈和脆弱。
他想起雅林说的“需要陪伴的冲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他承认，这些年他确实孤单，身边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父母在老家，一年见不了几次，朋友要么是生意伙伴，要么是酒肉朋友，没人能真正懂他。可他没想到，这份孤单，会让他把工作上的默契，误当成了爱情。
桌上的座机响了，是前台打来的：“苟总，楼下有位合作方想找您谈一下下周的项目，您现在方便见吗？”
苟富贵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让他明天再来吧，我今天有点累。”
挂了电话，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他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威士忌，没有用酒杯，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食道发疼，却没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半分。
他靠在酒柜上，闭上眼睛，耳边又响起雅林的话：“您的喜欢更像需要陪伴的冲动，不是真正的了解。”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反复在他脑子里盘旋，让他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解锁后，他下意识地划开了直播App——之前为了了解公司旗下主播的动态，他下载了这个软件，却很少自己看。现在，他想找个热闹的地方，哪怕只是当个旁观者，也不想再一个人陷在这种糟糕的情绪里。
指尖漫无目的地划过直播间列表，唱歌的、跳舞的、讲段子的，喧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却像隔着一层玻璃，进不了他的心里。直到一个熟悉的头像闯入视线——浅灰色的背景，一架木质钢琴，主播名字是“玥玥”。
是那个昨晚在停车场，陪他听了半晚歌的钢琴主播。
苟富贵的手指顿了顿，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直播间里还是老样子，不到两百个观众，暖黄的灯光，玥玥坐在钢琴前，正在弹一首舒缓的轻音乐。没有花哨的特效，没有夸张的互动，只有温柔的琴声，像一双轻柔的手，轻轻抚过他紧绷的神经。
他靠在沙发上，把手机放在腿上，闭上眼睛，任由琴声包裹着自己。刚才的烦躁、难堪、不甘，好像都在这温柔的旋律里，慢慢沉淀了下去。
也许，今晚他不用强迫自己去想雅林的话，不用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会儿歌，也挺好。苟富贵这样想着，嘴角紧绷的线条，终于慢慢柔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