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艘八桨快船从舰队后方驶出,载着一百铁人冲向浅滩。
陈魁站在首船船头,铁面罩已放下。透过眼孔,他看见岸上的景象:清军主力约两千人聚集在西侧高地,虽然混乱,但明安达礼的帅旗还在。
快船冲滩,铁人开始登陆。
咚!咚!咚!
铁靴踏在特制跳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陈魁第一个踏上滩涂,身后九十九名铁人依次而下。
他们没有停留,直扑清军主阵。
所过之处,清军望风披靡。
一个绿营把总试图阻拦,带着五十亲兵列阵。陈魁看都不看,斩马刀横扫。把总举刀格挡——
铛!!!
火花四溅。腰刀应声而断,斩马刀余势不减,劈在他左肩上。绵甲、锁子甲、肩骨,在这一刀之下全部粉碎。把总惨叫着倒下,左肩几乎被劈离身体。
身后铁人跟上,刀光闪动。五十亲兵如割麦般倒下。
清军主力终于发现了这支铁甲小队。
“铁人!是郑贼的铁人军!”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许多清兵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铁人,那些全身覆甲、连脸都遮住的怪物,沉默着,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斩马刀上滴着血。
“放箭!放箭啊!” 军官嘶吼。
箭矢如雨落下。叮叮当当中,铁人军无人倒下,继续前进。偶尔有箭矢射中眼孔缝隙,但铁面罩的设计是外凸的,箭矢很容易滑开。
五十步。
三十步。
清军阵中冲出一队重甲巴牙喇——三十人,披双重甲,使长柄大刀、狼牙棒等破甲武器。
这是清军最精锐的重步兵,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
陈魁停下脚步,铁人军转为三排横队。
“虎卫镇——” 他的声音透过铁面罩,沉闷如擂鼓,“前进!”
“吼!!!”
两队重甲步兵在滩涂上轰然对撞。
铛!铛铛!嘭!!!
金属撞击声、骨头碎裂声、惨叫声混成一片。
一个巴牙喇使狼牙棒,猛砸向一个铁人胸口。铁人不闪不避,硬接这一击——
砰!
铁甲凹陷,但未穿透。铁人只是晃了晃,反手一刀劈下。巴牙喇举棒格挡,但斩马刀太重,狼牙棒被压回,刀锋切入他右肩,锁骨断裂。
另一个巴牙喇使长柄斧,专砍铁人膝窝,那里是关节,相对脆弱。他一斧砍中,铁人踉跄跪倒。巴牙喇正要补刀,旁边另一个铁人一刀横扫,将他拦腰斩断,肠子、内脏流了一地,还在蠕动。
战斗极其血腥。
铁人军虽然无敌,但并非不死。一个铁人被三把重兵器同时击中,狼牙棒砸头,长柄斧砍腿,大刀劈肩。他铁面罩变形,左腿甲叶碎裂,右肩锁子甲被砍开。他晃了晃,终于倒下,但倒下前最后一刀,劈碎了那个使斧巴牙喇的头颅。
另一个铁人被巴牙喇用铁骨朵(一种带尖刺的锤类武器)砸中面门。铁面罩被砸穿,尖刺刺入眼窝,直透大脑。他一声不吭地倒下。
但巴牙喇的伤亡更大。
三十人对一百人,本就是劣势。而且铁人军的甲胄更精良,斩马刀更重更长。
短短半柱香时间,三十巴牙喇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铁人军,阵亡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五人。
陈魁看着倒下的弟兄,眼中毫无波澜。战争就是这样,铁人也是人,也会死。
他转身,看向清军主阵。
明安达礼的帅旗还在,但旗手的手在发抖。
“继续前进。”
明安达礼站在土坡上,看着越来越近的铁人军,脸色惨白。
他亲眼看见三十巴牙喇在短短半柱香内全灭。那是他最精锐的重步兵。
“大帅!撤吧!” 副将满脸血污,左耳被削掉一半,简单包扎着,血还在渗。
“往哪撤?”明安达礼惨笑,“江面火海,陆路……你看那边。”
他指向东、西、北三个方向,郑军的登陆部队已经完成合围。
“我们被围死在这片滩涂上了。”
他环顾四周。五千大军,现在还能站着的,不到一千五。而且士气已崩,许多人扔了武器,跪地投降,更多人四散逃窜,被郑军追杀。
“但还有一条路。” 明安达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集中所有还能战的人,向西南突围。冲进后面的丘陵山地,化整为零。能活多少是多少!”
“可铁人军已经……”
“我来挡铁人军!” 明安达礼拔刀,刀身映着西斜的太阳,“你们带人向西冲。不要回头,不要管我。”
“大帅!”
“这是军令!” 明安达礼咆哮,“快去!”
副将含泪抱拳,转身嘶声大喊:“所有还能战的,跟我向西南冲!冲出去!”
约八百清军残兵集结起来,这是最后还能组织起来的兵力。他们丢掉了所有辎重,只带武器,排成密集队形,向西南方向冲去。
而明安达礼,带着最后五十名亲兵、家丁、死士迎向铁人军。
陈魁停下脚步。
他看见了明安达礼的帅旗,看见了那五十名死士眼中的决绝。
“圆阵。” 他低声道。
九十名铁人迅速围成一个三层半圆。
明安达礼走到阵前三十步处,停下。他解下头盔,扔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散乱,脸上满是血污和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
“来将通名。”他沉声道。
陈魁掀开面罩,露出一张满是汗水和血污的脸:“延平王麾下,虎卫镇左协统制,陈魁。”
“好。”明安达礼点头,“安南将军,明安达礼。请。”
没有废话,没有多余的仪式。
明安达礼率先出手。他使的是清军制式腰刀,但刀法已臻化境,简单、直接、每一刀都直奔要害。这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刀法,没有花哨,只求一击毙命。
陈魁举斩马刀格挡。
铛!铛!铛!
三刀连击,火星四溅。陈魁虎口震裂,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明安达礼的力气极大,而且刀法老辣,专攻斩马刀不便防守的下盘。
第五刀,明安达礼的刀锋划破陈魁大腿甲叶缝隙,割开一道深口。陈魁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明安达礼没有追击,他收刀,冷冷看着:“你输了。”
陈魁抬头,咧嘴笑了:“未必。”
话音未落,他左手突然扬起,不是刀,是一把泥沙。
明安达礼下意识闭眼。就在这一瞬间,陈魁的斩马刀动了。不是劈,是扫。刀身贴着地面横扫,目标是明安达礼的脚踝。
这是战场上最卑劣的招式,但也是最有效的。
明安达礼察觉时已晚。他勉强跳起,但右脚脚踝还是被刀背扫中。
咔嚓!
骨头碎裂的脆响。明安达礼惨叫着倒地。
陈魁踉跄起身,双手握刀,刀尖对准明安达礼的胸口。
“战场上,”他喘着粗气说,“只有生死,没有输赢。”
刀落下。
明安达礼没有躲。他睁大眼睛,看着刀尖刺入自己的胸膛,刺穿心脏,从后背透出。剧痛袭来,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他就这样死在了中秋节。
鲜血从嘴角涌出,他盯着陈魁,用最后的气力说:
“告诉郑成功……蒙八旗……不惧……”
头一歪,气绝。
那五十名亲兵见状,没有逃跑,没有投降,而是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他们知道必死,所以毫无顾忌。有人扔掉盾牌,双手持刀猛劈;有人扑上来抱住铁人,用短刀刺关节缝隙;有人甚至用牙咬,用头撞。
这是绝望的战斗,也是荣誉的战斗。
五十人对九十铁人,结果毫无悬念。半柱香后,五十亲兵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铁人军又付出了七人阵亡、十二人重伤的代价。
陈魁拄着刀,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的尸体。
西南方向,传来零星的喊杀声——那是郑军部队在围歼突围的清军残兵。声音很快减弱,最终归于寂静。
战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