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号空间站的紧急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是铅板铺就天空。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分割显示着两幅触目惊心的画面:一边是“灶神星4025”基地A7区受损的实时影像——撕裂的银色太阳能帆板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电弧,工程机器人正冒着微小陨石雨的风险进行紧急修补,背景中李明哲护航编队的信号灯好似警惕的萤火虫在深空闪烁。
另一边是皮尔巴拉锂矿冲突的最新卫星图——虽然大规模冲突在委员会干预下暂时平息,但浓烟尚未散尽,被污染的土地像溃烂的伤口,抗议者简陋的营地依旧星罗棋布。深空探索遭遇挫折,地球上的资源疮疤仍在流血。双重压力之下,蓝星委员会能源战略部的会议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陈思邈提出的核心战略——“构建全球循环能源网络”,正遭遇前所未有的猛烈抨击。矛头依旧由德克斯特教授引领。
“……循环?回收?听起来很美,陈博士!”德克斯特教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他指着屏幕上受损的星火基地,“看看现实吧!我们倾尽全力,冒着巨大风险在深空建立前哨,只为抢那一点点氦-3!每一分能源都宝贵得像金子!而你却在这里大谈特谈什么‘用垃圾发电’、‘海水提锂’、‘废弃能源再利用’?这些方案哪一个不是杯水车薪,效率低下,成本高昂?它们能填上月球氦-3只能支撑20年的窟窿吗?能驱动我们飞向开普勒星系吗?”
他环视着虚拟会议室里来自各国的委员和专家,试图争取认同:“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集中一切力量,不计代价地获取和利用‘高密度、易转化’的能源!氦-3!聚变!而不是把宝贵的资金和精力,浪费在那些低效、分散的‘循环’把戏上!这只会拖慢我们逃离这艘正在沉没的方舟的速度!”
不少委员,尤其是来自资源输出国和传统能源背景的代表,纷纷点头附和。效率、速度、集中力量办大事,这些词在危机面前有着天然的煽动力。
陈思邈坐在主位,面沉如水。他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支劳伦斯赠送的、笔帽刻着阴阳鱼的黑色钢笔。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冷静。
屏幕一角,正显示着林薇从“天工”空间站发来的紧急简报——星火基地受损评估和抢修方案,同时也链接着一个不起眼的实时画面:非洲,贾马尔那个刚刚在暮色中点亮了LEd灯的小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漆黑的草原上倔强地闪耀着。脆弱与坚韧。毁灭与新生。索取与循环。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德克斯特教授,”陈思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会议室的嘈杂,“您说得对,效率很重要。但您对‘效率’的理解,是否过于狭隘了?是否只看到了‘即时’的能量转化率,而忽略了‘系统’的存续成本和‘文明’的韧性代价?”
他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控制台前。手指轻点,调出了一幅全新的画面。不再是受损的基地或冲突的矿区,而是一个极其简约、却充满流动感的动态模型。
模型的左侧,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快速缩小的球体,标注着“传统高密度能源储备(氦-3、石油、锂矿等)”。一条粗壮的、单向的箭头从球体伸出,指向中间一个代表“人类文明活动”的复杂网络。网络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巨大的、正在不断膨胀的灰色球体,标注着“废弃物\/熵增”。
“这是我们现在的主流模式。”陈思邈平静地阐述,“‘线性消耗,单向转化,末端堆积。’ 就是竭泽而渔。资源储备(阳)快速枯竭,废弃物与污染(阴)不断累积。皮尔巴拉的冲突,是这种模式在地球上的疮疤;我们不顾一切冲向深空抢夺氦-3,是这种模式在宇宙中的延伸。它的‘高效率’,是以加速耗尽未来和制造无法承受的‘负资产’为代价的!20年后,氦-3耗尽之时,我们面对的将是什么?一个资源枯竭、污染遍地、社会撕裂的地球,和一艘(如果幸运造出来)同样面临同样循环困境的方舟?”
会议室一片寂静。德克斯特教授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陈思邈手指再次滑动,模型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左侧的“高密度能源储备”球体依然存在,但缩小了很多,箭头也变细了。
模型的中心,那个代表“人类文明活动”的网络本身,开始延伸出无数细密的、双向循环的箭头!这些箭头,连接起了一个新的、巨大的、不断有物质和能量流入的球体——“废弃物\/熵增”。更关键的是,从这个灰色球体中,延伸出了多条反馈箭头,重新指向“人类文明活动”网络和左侧的“高密度能源储备”球体(代表回收资源再利用)!同时,一个巨大的、代表“恒星辐射(太阳)”的箭头,从模型外部,持续地、稳定地注入整个系统,尤其重点注入到那个“废弃物\/熵增”球体和循环网络中!
“这才是‘循环能源网络’!”陈思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它的核心,不是放弃高密度能源,而是‘改变我们与能源、与废弃物的关系’!是将曾经单向的、制造熵增(混乱)的消耗链,变成一个‘双向的、利用恒星光驱动来不断消解熵增、转化废弃为资源的循环回路’!”
他调出具体的数学模型,投影在动态模型旁。公式的核心清晰呈现:
\\[ E_{new} = k \\sum_{i=1}^{n} (waste_i \\times Sun_{i}) \\]
\\( E_{new} \\): 代表系统新生的、可利用的有效能源。
\\( \\sum_{i=1}^{n} \\): 代表在全球范围(i=1 到 n 个节点)进行。
\\( waste_i \\): 代表第 i 个节点产生的废弃物(物质或低品位能源)。
\\( Sun_{i} \\): 代表第 i 个节点可获得的太阳能(或其他形式的恒星辐射能)。
\\( k \\): 人类协作系数(0 < k ≤ 1)。
陈思邈重点指向那个关键的系数 “k”。“这个系数 ‘k’,是这个公式的灵魂,也是整个循环网络能否成功的关键。”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它代表的,不是技术参数,而是‘人类社会的组织效率、协作深度与共享意愿’!是将分散在全球各地的‘废弃物’和‘阳光’有效连接、匹配、转化的能力!”
他调出实例:
肯尼亚垃圾场,“AI蚯蚓”在‘阳光’充足的环境下高效分解光伏板‘废弃物’(waste_i x Sun_i),回收硅片(k值高,因当地协作创新)。
皮尔巴拉,如果能利用沿海丰富的‘阳光’进行海水提锂,就能避免掠夺土地制造‘废弃物’(k值需提升,需全球协作分摊成本)。
贾马尔的村庄,用光伏电站的分红(Sun_i 转化的价值)处理生活‘废弃物’,购买LEd灯提升生活质量(waste_i 转化为了福祉)。
甚至受损的“星火”基地,那些撕裂的太阳能帆板碎片(waste_i),在未来的深空,也完全有可能被回收机器人利用‘恒星光芒’(Sun_i)就地熔炼、重塑,修补自身或建造新的设施(k值取决于深空协作机制)!
“这个公式,”陈思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他举起了手中那支刻着阴阳鱼的钢笔,“就是两千多年前,老子所言‘周行而不殆’——循环运行而永不衰竭——的‘数学表达’!”
他指向动态模型中那生生不息的双向循环箭头:“阴(waste_i,废弃物\/熵增)与阳(Sun_i,恒星辐射\/高品位能源)并非对立,而是相互依存,在恒星的驱动下(Sun_i),通过人类的智慧与协作(k),实现转化与循环(E_new)!这才是应对资源枯竭、化解文明危机的‘大道’!它不是缓慢的替代,而是构建一个更具韧性、更能抵御风险、更能与宇宙长久共存的生存基础!”
陈思邈的目光最后落在公式中的 “k” 上。“提高 “k” 值,提升人类协作的广度与深度,让阳光照亮每一处被遗忘的角落,让废弃物在循环中找到新生——这,才是我们蓝星委员会存在的终极意义,也是我们能否在20年倒计时结束前,为人类文明找到真正出路的关键!”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德克斯特教授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那个简洁而深邃的公式,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劳伦斯博士坐在角落,看着全息屏上的公式和陈思邈手中的阴阳鱼钢笔,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共鸣和激动,他微微颔首。
星火基地抢修的警报仍在后台闪烁,皮尔巴拉的疮疤犹在,非洲草原上的点点灯光依旧微弱。但陈思邈用一支笔和一个公式,勾勒出了一条通往“和”与永续的道路。这条道路,不再仅仅依赖深空那脆弱的星火,而是点燃了人类自身协作与循环的智慧之火。
道家古老的智慧,终于在人类存亡之际,找到了它照耀未来的科学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