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脚踝霎时像被浸进冰窟,老妪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骨缝里。
他反手攥住那只枯枝般的手,破阵矛的寒光已抵住老妪凹陷的眼窝——可这一握之下,掌心触到的不是活人的温度,而是陈年棺木的阴霉。
“你想救她......”老妪的声音像破风箱,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幽蓝,“那丫头心口的青,是青鸾簪灵在啃她的命。”她的手指缓缓蜷曲,指甲缝里渗出暗绿色黏液,“用玄清祖祠第七块碑下的铜钟血,能换半盏时辰的缓。”
陈九陵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苏绾心口的青斑他早注意到了,原以为是簪灵反噬,没想到竟成了要命的毒。
他压下翻涌的杀念,矛尖微沉:“谁派你来的?”
老妪的脸突然裂开,从嘴角到耳根扯出一道狰狞的缝,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虫蜕。
她的身体开始融化,像块浸了水的泥偶,最后只在船底留下一行水痕:“碑下藏谎......”
“九哥?”舱门被掀开,苏绾裹着披风站在阴影里,心核的光映得她脸色发白,“刚才的动静......”
“没事。”陈九陵迅速收了矛,转身时已扯出痞笑,“江里捞了只老蚌精,吓我一跳。”他接过她手里的心核,指尖在地图上的红点轻轻一按,“明晚,玄清祖祠。”
玄清祖祠的晨雾还未散尽,上百件月白道袍已跪满前坪。
《净世经》的诵声像黏在人耳膜上的蜂群,陈九陵眯眼望着祠堂门楣“正道魁首”的金漆匾额,喉间泛起冷笑。
“香里有毒......”
蛊哑童突然拽他裤脚,小脑袋埋在臂弯里直发抖。
这孩子自小养在苗疆蛊窟,对气味最是敏感。
陈九陵抽了抽鼻子,那股所谓的“檀香”里果然混着极淡的苦杏仁味——是“忘忧烬”,摸金界最阴毒的迷魂香,能把人的记忆磨成细沙。
他从怀里摸出块青铜残片贴在鼻下,残片边缘还留着柳含烟的血渍。“柳前辈说这是识障符,能滤邪气。”苏绾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残片,“她......在天灯阁留的最后手信。”
陈九陵喉结动了动。
柳含烟的残魂前日已彻底散了,心核里那道虚影再没出现过。
他望着跪得笔直的玄清弟子,突然笑出声:“他们跪的是祖宗,还是自己的命?”
心核在苏绾掌心亮起,淡金的光漫过所有人头顶。
地图上的红点在“先贤碑林”最深处闪烁,边缘的小字刺得人眼睛生疼:“碑不可拜,拜则成奴。”
子时三刻,祖祠后墙的狗尾巴草晃了晃。
陈九陵背着苏绾翻进去时,她正用银簪划开自己指尖,血珠滴在青鸾簪上——那器灵只认她的血,此刻正浮在两人头顶,像盏会飞的琉璃灯。
“第七块碑。”苏绾轻声道。
月光透过古柏枝桠,在碑身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
陈九陵的矛尖刚触到碑座,地面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整方青石板翻转过来,倒悬的铜钟裹着尘灰砸下!
“这钟镇的不是邪物!”青鸾簪灵的声音突然尖起来,“是被抹去姓名的殉葬工匠!”
陈九陵的手掌按在钟身。
武意通玄发动的刹那,无数画面像潮水般涌来:百来个匠人被铁链锁着往碑基里拖,监工的玄清弟子举着皮鞭冷笑:“交出机关心核的法子,留全尸。”老匠头吐了口血:“九命玄棺是护国的,不是你们这些叛将......”话音未落,石屑已埋到他脖颈。
“操他娘的!”陈九陵眼眶通红,破阵矛的金芒暴涨三寸。
这一矛他没留半分力,铜钟应声而裂,碎块砸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像极了那些匠人最后敲的丧钟。
整座碑林都在震动。
最前排的“开派祖师碑”突然发出“咔嚓”声,碑身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填的碎陶片——原来这百块碑都是空心的,所谓“先贤”,不过是玄清门往里面塞的乱葬岗骸骨。
三清殿的穹顶下,第九块残片正悬在香火气里。
白砚舟站在供桌后,道袍上沾着星点血渍,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青铜匣,匣身刻满镇尸咒:“镇国灵枢初胚,能吸尽残片能量。
陈九陵,你今天走不出这祠堂。“
陈九陵却没看他。
他的破阵矛正抵着龙柱上的云纹,指尖轻轻叩了叩:“苏绾,心核借我。”
微光顺着矛尖爬上梁木。
苏绾突然瞪大眼睛——那些雕刻着莲花的屋脊兽首,眼窝里竟渗出暗红的液体!“是烈油!”她拽住陈九陵往旁闪,就听“噗”的数声,兽首同时张开嘴,油柱精准地砸在香案上。
“功德簿!”白砚舟尖叫。
那些记载着玄清门“降妖除魔”功绩的绢册瞬间被大火吞没,焦黑的纸灰打着旋儿飘起来,落在他道冠上,像撒了把坟头的土。
“碑下有谎......挖。”
柳含烟的声音突然在陈九陵耳边响起。
他转头,就见苏绾正蹲在供桌旁,蛊哑童的小铲子已经刨开了青石板。
底下的砖明显新过周围,撬开后,血字刺得人睁不开眼:“玄清开派祖师萧无咎,大楚镇北将军萧承业之弟,弑君篡诏,嫁祸忠良......”
陈九陵的手在发抖。
萧无咎——那是他亲叔父的名字。
大楚灭国那晚,他亲眼看见叔父的银甲混在北戎军里,可老皇帝到死都不肯信,只说“承业不会反”。
原来史书里的“叛将萧承业”,是叔父偷换了姓名!
“你们拜的祖宗,是我大楚将士用命踩过的土。”陈九陵的矛尖抵住白砚舟咽喉,“三百年前,我爹的刀就该砍了这老匹夫的头。”他反手拔下穹顶的残片,火光映得他眼尾发红,“这把火,替那些被活埋的匠人烧的。”
残片背面的古篆在火中显形,陈九陵只来得及看清前半句“父子相见之日”,殿外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九哥!”苏绾指着窗外,“盐泽方向!”
陈九陵抱着她跃上屋檐。
远处的沙丘正在崩塌,尘烟里隐约有个影子爬出来,怀里捧着只拼得歪歪扭扭的机关狐——那是他们在古滇墓里弄丢的,本以为早碎在沙暴里了。
“走。”陈九陵把残片塞进苏绾怀里,“第八口棺,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