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以“千军辟易·潮斩”劈开洪流,硬生生在咆哮的墓心之中,辟出了一方三丈见方的绝对死寂!
海水被无形的力量排开,形成了两道数丈高的水墙,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就在那石椁彻底碎裂的刹那,一片闪烁着幽玄光芒的漆黑残片,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嗡——!
一时间,地宫内其余八具悬棺发出如洪钟大吕般的共鸣,九棺连环,声震九霄!
这股无形的音波穿透了厚重的岩层,越过了汹涌的海水,仿佛一道无声的敕令,瞬间传遍了东海之滨。
千里之外,原本沉寂在夜色中的数十座渔村,竟在同一时刻家家户户灯火齐亮。
无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颤抖着走出家门,朝着断龙堰的方向长跪于地,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
“将军……呜……将军!您还记得我们这些老东西啊!”
“镇北军的魂,回来了!回来了!”
哭声,在东海岸线上连成了一片悲怆的海洋。
墓室内,无人知晓外界的天地异象。
苏绾面色煞白,显然强行动用秘术让她付出了巨大代价,但她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两道由心血凝结的金丝凭空而现,化作一把精巧绝伦的“双心锁”,在残片即将被狂暴的气流卷走之前,精准地缠绕其上,将其死死锁住,防止任何外力抢夺。
就在此时,一股比倒灌的海水更加森然、更加霸道的威压,从洞口席卷而来。
雨蓑客,踏浪而至!
他仿佛无视了物理的法则,脚踩在翻涌的浪涛尖上,身形却稳如磐石。
头顶的竹笠压得很低,只能看见阴影下两点猩红如血的瞳光,那是杀意与某种狂热交织成的火焰。
“交出来。”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金属在摩擦。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佩刀已然出鞘。
没有惊天动地的刀光,只有一道仿佛能将人的神魂都冻结的弧线。
那一刀,并非人力,而是引动了整片东海的怒意,是纯粹的、碾压一切的天威!
潮起之势,随刀而生!
陈九陵瞳孔骤缩。
他左臂上,“焚舟死战意”的反噬之力如烈火灼心,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丹田内的“意境熔炉”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疾风哨骑意”的迅捷,“断江刀意”的霸道,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被强行熔于一炉!
“裂涛斩!”
破阵矛的矛锋不再是刺,而是化作一道横扫的匹练!
矛尖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竟硬生生将那裹挟着天威的巨浪,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轰隆隆!
刀势与矛劲的对撞,其威力远超想象。
整个墓室的穹顶再也无法承受这股力量,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无数块千斤巨岩轰然砸落!
“小心!”苏绾惊呼。
人群顿时陷入混乱,那如山崩般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绝望。
就在一块足以将人拍成肉泥的巨石即将砸中苏绾和几名玄甲执事头顶时,一道沉默的身影猛然从人群中扑出。
是哑兵老耿!
他像一头沉默的蛮牛,迎着那片死亡的阴影悍然撞去。
没有怒吼,没有豪言,只有最纯粹的、用血肉之躯铸就的守护。
血肉撞击金石的闷响,沉重得让在场每个人的心脏都为之停跳。
老耿的脊背瞬间塌陷下去,鲜血如泉涌般从他口鼻中喷出。
他高大的身躯被死死压在岩石之下,但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双臂依然死死撑地,为身后的人留出了一线生机。
他胸前那个用血烙印的“逆”字,在新的血泊浸染下,仿佛活了过来,狰狞地嘲笑着这无情的天地。
“老耿!”
陈九陵目眦欲裂,一声悲愤的怒吼响彻整个地宫。
他放弃了与雨蓑客的对峙,弃矛于地,双脚猛然一踏,整个人如炮弹般跃起。
他没有去攻击任何人,而是双掌狠狠拍在龟裂的地面上,引爆了体内所有残存的战魂之力!
“你们惊扰的,是大楚三百年英魂最后的安宁!你们要断的,是我镇北军最后的根!”
“老子今天,就是断龙堰本身!”
霎时间,他体内那五具沉寂的老兵残意仿佛听到了最熟悉的军令,轰然响应!
地面之上,一道道金戈铁马的虚影浮现,那是千军万马列阵冲锋的景象!
这些由纯粹战意构成的虚影,竟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第二波坍塌的巨石尽数挡下!
陈九rules陵冲到老耿身边,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巨岩下抱起。
老耿的身体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撑住!”陈九陵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告诉我,你还记得……哪年入伍的?”
老耿的嘴角艰难地抽动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光返照的清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承……煜……三……三年……东……东海戍……”
话音未落,他的头颅猛地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白砚舟怔怔地立在原地,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长剑,竟有些握不住,微微颤抖。
“开了!哈哈哈哈!棺开了!我的佛国……我的极乐世界!”
潮音僧状若癫狂,不顾一切地扑向苏绾手中的残片。
然而他刚冲出两步,就被一名面沉如水的玄甲执事一掌拍在胸口,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陈九陵缓缓站起身,他脸上的悲痛被一种如同万年玄冰的冷漠所取代。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锈迹斑斑、边缘还带着豁口的青铜兵符。
那正是当年镇北军的调令凭证,见此符,如见主帅。
他将这枚冰冷的兵符,轻轻塞入老耿已经开始僵硬的手中,低声道:“老耿,带兄弟们……回家。”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白砚舟。
“白砚舟,你要杀的人,是这些连名字都没能留下,却用命守住了大楚三百年安宁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还是说,你要杀的,是你自己心里那点……不敢承认的良心?”
轰——!
更为恐怖的海啸从洞口灌入,仿佛整片东海都要倾覆于此。
整个墓室结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即将彻底沉没。
“陈九陵!再不走,谁都出不去!”苏绾高举着那枚被双心锁牢牢锁住的残片,金色的光芒在她心血的催动下暴涨,勉力抵御着周围的压力。
陈九陵最后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老耿的遗体,眼神中的决绝与悲怆交织。
下一刻,他猛地抄起地上的破阵矛,狠狠地插入地面!
“镇北军魂,不退!”
他引爆了自己体内最后,也是最精纯的一丝“不退战魂”!
磅礴的意境之力化作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屏障,将汹涌的海水与坍塌的巨石暂时隔绝在外,为众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十息逃生时间。
“走!”
他怒吼一声,率先向着出口跃去。
当他跃出洞口,即将被巨浪吞噬的最后一瞬,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白砚舟并没有追击,也没有去抢夺那枚残片。
那个始终冷漠如霜的年轻剑客,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在那具逐渐被黑暗吞噬的遗体旁,拾起了那枚被陈九陵塞入又滑落的、锈迹斑斑的兵符,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浪头覆顶,轰鸣声中,断龙堰彻底淹没于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之中。
远方的礁石上,被击伤的潮音僧不知何时已盘坐其上,状如入定老僧,任由狂风巨浪拍打己身,口中只是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魂归了……魂归了……”
风暴已过,但大海,却远未平静。
自玄棺破裂的那一刻起,真正席卷天下的风暴,才刚刚掀开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