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黑灰掠过陈九陵的脸时,他听见苏绾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
那声音像根细针,扎进他紊乱的气海。
本就不稳的残片在胸口烫出灼痕,他垂眸看向自己渗血的手腕——方才斩断执念链时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血珠顺着骨节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小花。
苏绾的手还按在他心口,能清晰摸到他战魂跳动的频率,快得像擂鼓。
“九陵!”苏绾突然松手后退半步,罗盘在她掌心疯狂旋转,青铜指针撞在边缘发出脆响。
她蹲下身将罗盘贴紧地面,发尾扫过他手背,“下面不止一层。”姑娘的声音发颤,指尖沿着井口裂缝游走,“第二层结构......是倒金字塔,墙面上全是星象图!”
陈九陵撑着石碑起身,残片在胸腔里翻涌的热度让他喉间发腥。
他看见苏绾从怀里抽出《陵谱》残卷,泛黄的纸页被风掀起,露出夹在中间的绢帛——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星轨,与罗盘显示的井下结构严丝合缝。
“这是......”苏绾指尖发抖,绢帛边缘的小字被她逐字念出,“观星台总监临终预言:‘龙髓养国,必遭天谴;九棺归位,方可逆命’。”她猛地抬头,眼尾还沾着之前的黑灰,“九陵,我们之前猜的是对的,大楚皇室根本不是在护龙,是在......”
“养蛊。”陈九陵截断她的话。
他望着井口不断渗出的黑雾,喉结滚动,“用百姓的血养龙髓,再用龙髓养皇室的命。”
一声重物拖拽的闷响打断对话。
哑灯女扶着断首僧从阴影里走出来,老和尚的脖颈缠着浸血的布条,头颅歪在肩头,像颗随时会掉的葫芦。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陈九陵,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萧将军......当年太子......”
陈九陵瞳孔骤缩。
大楚将军的称谓像把刀,捅开他魂穿后刻意封存的记忆——他是萧承煜,大楚镇北将军,也是看着皇室用龙髓续命、百姓在灾年啃树皮的亲历者。
“太子知道。”断首僧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气,“皇室用龙髓炼药,延寿三代,换十年旱灾、五年瘟疫......他想推翻祖制,可满朝都是吃龙髓饭的官。”他枯槁的手抬起,指向井壁一处巴掌大的凹槽,“那......地听奴。”
“地听奴?”苏绾皱眉翻《陵谱》,“古籍说过,是活着被砌进岩层的人耳,专听龙语变化。
每代君王派人取录音讯,调整’饲龙周期‘。“她话音未落,陈九陵已经抽出摸金短刀。
刀背磕在凹槽边缘,石板应声而裂。
腐臭的气息混着湿气涌出来。
凹槽里蜷缩着具干尸。
皮肤呈青灰色,紧紧绷在骨头上,双耳却异常肥大,像两团风干的紫茄。
更诡异的是,那具本该冰凉的尸身竟带着丝温热,耳边几缕碎发随着山风轻轻颤动——仿佛被封进岩层三十年的,不是尸体,是个活人。
苏绾的手指在发抖,她从腰间取下根铜管,犹豫片刻后插进干尸耳道。
陈九陵听见了。
那是道低沉的呓语,混着岩石挤压的闷响,像从极深的地底下浮上来:“癸亥年三月,饲童三百八十七,怨气达标......”
“壬戌年五月,太子欲毁阵眼,已镇压。”
“丙子年冬,大楚亡,龙髓断,阵眼......”
声音戛然而止。
苏绾的铜管“当啷”掉在地上。
她后退两步撞进陈九陵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脊背在抖:“三百七十个孩子......”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每年三月,他们被推进井里,喂给龙髓......”
“造孽啊!”
一声悲号炸响。
玉虚子不知何时跪在井边,破碎的封龙杵砸在地上,震得他指节发白。
这个总端着仙风道骨的玄清门主此刻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里全是泪痕:“我们玄清世代守着封龙井,说这是护国大阵......原来护的是皇室的命,吃的是百姓的血!”
他突然抄起断杵,朝着井口刻着“镇国”二字的铭文砸去。
“轰——”
岩石碎裂声混着地底传来的金属摩擦声。
陈九陵感觉脚底的地面在震动,残片突然变得滚烫,几乎要穿透皮肤。
他望着井口翻涌的黑雾,听见苏绾倒抽冷气:“罗盘......罗盘在转!”
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井心位置。
下方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怨念冲天而起,刮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
陈九陵的意刃不受控制地在掌心凝聚,漆黑弧光割破空气,在井边岩石上留下深痕。
“心核棺。”断首僧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藏在最底层的......王朝心核。”
陈九陵咬着牙站得更直。
他能感觉到战魂在体内翻涌,可溃散的领域像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他的意刃始终只有半寸长。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残片,那抹微光此刻正疯狂跳动,像在催促什么。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他转身面对众人,声音里带着刀锋般的冷,“这不是护国大阵,是王朝给自己挖的坟。”他弯腰拾起断首僧掉落的血碑,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刻痕——那是被龙髓浸过的百姓姓名,“我要做的,不是继承它,是把它连根刨出来。”
血碑划破空气,坠入井口。
井底传来轰然回响,像是某种腐朽的东西终于开始崩塌。
苏绾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九陵,下面......”
“该醒的,都醒了。”陈九陵望着井口翻涌的黑雾,残片的热度渐渐平息。
他能感觉到战魂在重新凝聚,虽然缓慢,却带着破而后立的锐度。
山风卷着黑雾灌进井里,在深处翻涌成漩涡状,隐约有赤铜的反光闪过——像口悬浮在黑暗中的棺材。
乌鸦的啼鸣突然变了调。
苏绾的罗盘再次发出蜂鸣。
陈九陵低头看她,姑娘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他从未见过的锋利:“九命玄棺,该集齐了。”
他笑了,意刃在掌心凝成三寸长的弧光。
黑雾中,赤铜的反光越来越清晰,像团要烧穿地脉的火。
“那就让它们看看。”他抬手,意刃划破黑雾,“什么才是真正的摸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