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卢曼念叨的快递,确实快到了,但因数量众多,来源杂乱,又引起了保卫部门的警觉。
实际上在卢曼下连队后,每天1~2封的寄件频率,早就挑动了部队的敏感神经,引来了一番秘密调查。
1个月前的某一天,沉稳干练的保卫科的干事金茂一把推开了钢七连办公室的大门。
营部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寒风裹着半片枯叶卷了进来,在水泥地上打了个旋。
金茂没等文书招呼,军靴在地面磕出两道清脆的响,大步流星地跨进屋里,肩上的武装带随着动作绷出利落的弧度。
洪兴国正低头核对着训练计划表,抬头时,金茂已经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坐定——不是寻常的端坐,而是大马金刀地占了大半个座位,膝盖分开与肩同宽,双手往膝盖上一按,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劲道。
“老洪,你先看看这个。”
话音未落,他右臂猛地一沉,“砰”的一声闷响炸在桌上,一沓用红绳捆着的登记册被重重拍在搪瓷缸旁边,震得缸盖都跳了跳。
最上面那本的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封面“信件收发登记”几个字被指腹蹭得发亮,其中一页被折了个醒目的三角,露出“卢曼”两个字的边缘。
金茂没去看洪兴国的表情,只是盯着那沓册子,开门见山的说明情况:“1个月,58封信。地址横跨大江南北,收件人从报社到公司,按规定,我的人把卢曼最近半个月寄出的信截流下来了,今天过来跟你通个气。”
窗外的寒风呼啸,枯木摇曳。洪兴国的目光落在登记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没接话。
金干事的坐姿依旧笔挺,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喉结动了动:“我知道钢七连的兵都不会差到哪里。信任归信任,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事儿……得按流程来。”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快又硬,像他刚才拍桌子的力道,带着保卫科干事特有的那股子警觉——既不能放过一丝异常,又得在铁律里留着对战友的审慎。
洪兴国伸手拿过那些资料,前后查看一番后,捏着那页纸,指腹划过“卢曼”两个字。
这新兵是秋季入伍的,是走特殊渠道入伍的,虽身世坎坷,但身家肯定清白。
身形因为年少略显单薄,平时话不多,训练时听指挥,能吃苦耐劳,脑子灵活,连队里的不少报告都出自他手。
虽然对卢曼频繁寄信的行为感到诧异,但他对自己手下的兵有信心——真金不怕火炼。
“走程序吧。”洪兴国把登记册推回去,“叫上文书,一起去查。”
按规定,检查得有两名以上干部在场,还得全程记录。
文书抱着档案袋跟在洪兴国身后,到了收发室,保管员早把卢曼近期寄出的信件找了出来,用麻绳捆着,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拆吧。”洪兴国示意文书登记,自己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封上印着“xx文学月刊”的字样。
拆开时,信纸边缘被折得有些毛糙,里面是几页誊写工整的稿子,标题是《我是谁》,开头的内容就让指导员洪兴国大受震撼:“我睁开眼睛,就被鲜血糊了一脸,有人拽着我的脑袋往墙壁上砸,恍惚间,我从旁边抓到一把小锤子,在濒死前用力一挥,脑浆……”
洪兴国看得手都些点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继续往下看,才放下了悬着心。心中暗暗骂道:“臭小子,写个推理小说要不要这么血腥暴力!”
他接连拆开了七八封信,仔细阅读后发现这些信件的内容都相差无几。
大部分一些是短篇小说投稿,题材各异,有的描述了拐卖人口的悲惨故事,有的揭露了诈骗行为的丑恶嘴脸,还有的讲述了情感纠葛中的追妻火葬场情节,甚还有一些是真假千金类的。
让洪兴国来评价,就是文笔一般,题材新颖,情节跌宕,扣人心弦,引人入胜,过稿的可能性很大。
除了这些小说之外,最后还有几封信是寄给厂家的。
这些信件的内容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向厂家提出研发某个特定方面产品的建议,希望能够满足一身需求;有的则是申请免费试用产品,打着帮对方测试产品性能和质量幌子,占便宜。
“呦,你家这位列兵是个人才啊!挺有想法的!我们保卫科就缺这样的人才,要不上我们这边发光发热?”
金茂跟洪兴国是老伙计了,此时也不端着了,半真半假的开起了玩笑,他确实心动了,起了挖人的心思。
话没说完,洪兴国挪了一下桌上的茶缸子,指节在桌沿敲了敲:“老金,喝茶。”
他没接调人的话,只是把刚沏好的茶往对方跟前推了推,茶叶在热水里浮浮沉沉,“钢七连的兵,笔杆子硬,枪杆子更硬。卢曼上个月实弹射击刚拿了优秀,战术考核全连前十,你说他这手,是握笔顺手,还是握枪顺手?”
金茂脸上的笑淡了些:“老洪,这不是各尽其才嘛……”
“各尽其才,得先看他是哪块地里的苗。”
洪兴国往后靠了靠,军绿色的常服领口挺得笔直,“卢曼是七连的兵,他的训练计划、成长节奏,得按七连的规矩来。现在是冬季拉练关键期,少一个尖兵,全连的战术配合都得重新磨。你要是缺写稿子的人才,我让他晚上加个班帮忙写上两篇,写完交给你,但人,不能动。”
他说话时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眼神落在桌面散乱的信件上:“七连的兵,是从靶场、泥潭里滚出来的,不是谁想挖就能挖的。真要论‘才’,他在七连把枪练精、把兵当好,才是最大的才。”
最后那句说得斩钉截铁,桌上的茶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半边脸,却掩不住眼角那抹护犊子的锐利——就像当年高城护着七连的兵一样,他这指导员的阵地,连里的每一个兵,都得护得严实。
沉浸在卢曼笔尖勾勒出的精彩纷呈,跌宕起伏的小说世界里的文书刘海澜,后知后觉的感到周身有点冷,赶紧打圆场,含糊不清的来了一句:“好兵嘛,谁都缺!”
然后赶紧转移话题,低头,毫不迟疑地让手里的笔尖在表格上的“无涉密内容”“无违规信息”上打了勾后,抬头看向洪兴国:“指导,看着……不像有问题。”
洪兴国把稿子按信封顺序理好,指尖在那篇《我是谁》上顿了顿。
他想起上周在机房里,撞见卢曼坐电脑前,执笔在本子在埋头苦写的模样,不禁唇角微勾,这么多封信,有多少封是写报告时混淆视听搞出来的?
“封回去吧,跟保卫科说声,是咱想多了。”洪兴国站起身,又回头补了句,“把这些信按原样寄出去,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