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盟军总部大楼,一层东侧的军官等候区。
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一个简易的接待处。
房间里有几张木制长椅,一张放着军用水壶和几个搪瓷杯的小桌子。
一名美军少尉坐在靠门的办公桌后,负责登记和通报。
气氛安静,只有打字机偶尔发出的嗒嗒声和走廊远处隐约的电话铃声。
严明翊坐在一张长椅上,他脱下了船形帽,放在身侧。
方天翼站在他身后约两步的位置,同样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平视前方,但眼角的余光始终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警觉。
等待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严明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他利用这段时间,安静地观察。
进出这个区域的人员不多。
偶尔有美军的校级军官拿着文件夹匆匆走过,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时,会投来短暂而审视的一瞥,目光中混杂着好奇、估量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疏离。
那名值班的少尉接过两次电话,语气恭敬,内容听不真切。
严明翊的目光扫过墙上的麦克阿瑟肖像。
那张被精心拍摄和修饰过的脸,极力展现着决断与权威。
他想起了后世那些传记、纪录片里对这个人的剖析。
一个极度注重个人形象、需要被崇拜、同时被失败和复仇欲望炙烤着的指挥官。
一个典型的“表演型人格”。
严明翊在心里默默地为这次即将到来的会面定下了基调。
紧张?没有必要。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以及对接下来的交锋策略的反复推敲,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名美军少尉站起身,手里拿着一张登记条:“严将军?总司令请您现在去小会议室。请跟我来。”
严明翊站起身,拿起帽子戴上,并迅速整理了一下风纪扣。
方天翼想要跟上,少尉抬手制止:“抱歉,将军只能独自前往。会议室有规定。”
严明翊对方天翼微微点头。
方天翼会意留在原地,但身体姿态表明他们随时处于预备状态。
跟随少尉穿过一条铺着暗绿色地毯的走廊,拐过一个弯,来到一扇深色木门前。
少尉轻轻敲了三下,然后推开门,侧身让开:“将军,请。”
严明翊迈步进入。
房间不大,更像一个高级军官的临时谈话室。
一张长方形会议桌,几把高背椅。唯一的窗户拉着百叶窗,光线被切割成一条条,让室内显得有些明暗交错。
空气里有淡淡的雪茄烟丝残留的味道。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就坐在会议桌的主位。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立刻抬头。
他正用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支着名的玉米芯烟斗,动作专注,仿佛那是件稀世珍宝。
严明翊在距离会议桌约三米处停下脚步,立正。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麦克阿瑟身上。
第一眼的印象是:衰老。
与海报和肖像上那个精神矍铄的形象相比,眼前的老人面部肌肉有明显的下垂,眼袋深刻,法令纹像刀刻一般。
头发虽然梳理得一丝不苟,但发际线后退,发色是一种不自然的灰黑掺杂。
他坐着的姿势刻意挺得很直,肩膀向后张开,试图维持一种威严的体态,但这种刻意反而凸显出一种强撑的感觉。
握着烟斗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上有明显的老年斑。
一个被年龄、压力、以及某种执念消耗着的老军人。
严明翊心中那个“喜欢装逼的老头”的形象瞬间具体化了。
尤其是对方那种故意延迟反应、试图用沉默和一个小动作来营造压迫感的方式,在严明翊看来,带着点舞台剧式的刻意和可笑。
他能感觉到对方那份傲慢,以及在这份傲慢之下,刚刚抬头瞥见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没能完全掩饰住的讶异。
麦克阿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烟斗和软布,缓缓抬起头,扫向严明翊。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大夏将军,年轻得让他心头一跳。
看面容不过二十多岁,身材是东亚人常见的修长型,并不魁梧,但站姿极其标准稳定,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
军装熨帖合身,勳表齐全——这点倒是出乎意料。
然而最让麦克阿瑟无法理解的是对方的脸和皮肤。
那张脸上毫无长期在热带丛林或战场上挣扎的军人应有的痕迹:
没有晒成古铜或黝黑的肤色,没有风吹日晒的粗糙,没有伤疤,甚至看不到多少疲态。
皮肤是种均匀的、近乎象牙般的底色,光滑,在室内光线下甚至显得有些润泽。
这完全颠覆了麦克阿瑟对一名从缅甸血战撤出的前线指挥官的所有想象。
刹那间麦克阿瑟之前听到那些“战果报告”时产生的所有怀疑,都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支点。
太年轻,皮肤太好,这根本不像一个真正的、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铁血军人。
这分明是某个大家族倾力培养、用关系迅速推上高位的子弟!
那些所谓的战绩,要么是下面能打的军官挣来的,被安在了这位少爷头上;
要么就是重庆政府为了面子编造出来的故事!
他甚至恶意地揣测,这位严将军在缅甸恐怕一直待在远离前线的安全指挥部里。
偏见如同顽固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判断。
他心中那份源自出身、资历和某种根深蒂固观念的优越感,混合着对亚洲军队一贯的轻视,变得更加牢固。
他几乎已经认定,这支新来的大夏部队,其真实战斗力要大打折扣,而他们的指挥官,恐怕是个需要小心应付的“麻烦”或者“摆设”。
严明翊清晰地捕捉到了麦克阿瑟眼神变化的轨迹:
从审视到惊讶,从惊讶到研判,最后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冷的轻蔑与疏离。
对方那微微下撇的嘴角和略微抬高的下巴,将这种情绪表露无遗。
严明翊几乎能猜出这位五星上将此刻内心的独白。
无非是关于年龄、外貌与真实能力之间的武断挂钩。
他心里掠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该死的灵泉空间。
它全方位改造强化了他的身体,带来了远超常人的恢复力、耐力和五感,但也带来了一些“副作用”。
比如这身皮肤,无论他在缅甸的烈日下、暴雨中、丛林里待多久,经历多少次战斗,它就是无法像普通士兵那样变得粗糙黝黑。
最多微微发红,很快又恢复原状,甚至比以前更加健康光洁。
这让他这个军长,在外表上看起来确实缺乏一些传统意义上“铁血悍将”的风霜感。
在国内时,就有同僚或上级私下议论,说他“长得太斯文”、“不像带兵的”。
有些不明就里的部下最初也对他过于“白净”的外表有过疑虑。
对此严明翊早已从最初的别扭变为习惯,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真正的力量与资格,难道是用肤色深浅来衡量的吗?
不过现在,麦克阿瑟的这种以貌取人,反而让他更安心了。
轻视,往往意味着对方不会过于防备,也更容易暴露出弱点。他需要的就是这种认知误差带来的空间。
他收敛心神,将所有杂念排除。
现在是履行程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