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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声撕裂了围场上空最后那层稀薄的晨雾,带着腥风的怒吼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奔逃者的脊梁上。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炸裂。方才还在屠刀前麻木劳作的奴仆们,此刻爆发出濒死的尖叫,丢下手中的血肉与工具,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盲目、混乱地向着营地栅栏的方向溃散。板车倾覆,盛满内脏的木桶被打翻,黏腻滑溜的肠子和腥膻的内脏泼洒一地,又被无数双惊恐踩踏的草鞋碾入泥泞,空气中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里,陡然混入了绝望的酸腐。

混乱是唯一的秩序。

沈璃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近乎炸裂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单薄的胸腔,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机会!电光石火间,这念头比那虎啸更清晰地劈开她混乱的思绪。三年了,像牲畜一样在这血污之地苟延残喘,脊背上的每一道鞭痕,指缝里洗不净的血腥,膝盖骨在冰冷青石上磨出的永久钝痛,还有那刻入骨血的“靖”字烙印……所有的屈辱和仇恨,在此刻这滔天的混乱里,终于熬出了一线微光!

她猛地咬破了下唇,铁锈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压下了翻涌的恐惧。没有丝毫犹豫,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撞开一个迎面尖叫着逃来的粗壮仆妇,借着反冲的力道,朝着与溃逃人潮完全相反的方向——那片猛兽刚刚扑出的、如同巨兽张开幽深巨口的密林深处,一头扎了进去!

粗粝的树皮擦过裸露的手臂,带下细小的皮屑,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枯死的荆棘枝条如同无数双恶毒的手,撕扯着她本就褴褛的粗布衣衫,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划开一道道细密的血痕。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混杂着尖锐的断枝和碎石,每一步踏下去,都清晰地感觉到脚底那层被溪水、鞣液反复浸泡又磨出的血泡破裂开来,粘稠的液体混合着泥土,带来钻心刺骨的疼。

这疼,却让她混沌的头脑异常清醒。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像条野狗一样被老虎撕碎,或者被王府的护卫当成逃奴就地格杀。她还有债要讨!

身后,混乱的喧嚣和凄厉的虎啸似乎被浓密的枝叶隔绝了一层,变得有些模糊。但另一种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更快地穿透了林间的寂静,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马蹄声!急促、沉重、带着金属甲片碰撞的冰冷脆响,正从她刚刚逃离的围场方向,朝着密林深处,朝着她这个逆流而上的“逃奴”,飞速逼近!

追兵!而且是精锐的骑兵!速度远超她的双腿!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璃单薄的脊背,与背上鞭伤渗出的血水混在一起,带来一阵冰寒刺骨的战栗。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骑士脸上冷酷的神情,高举的腰刀反射着林间漏下的惨淡天光。一旦被追上,等待她的只有乱刀分尸,曝尸荒野!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腔而出。求生的本能和三年积压的恨意,在绝境中轰然碰撞,点燃了她眼底最后一点疯狂。她猛地刹住脚步,背靠一棵粗壮的老栎树树干,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沾满泥污血痂的手,毫不犹豫地探进怀中,再抽出时,指缝间已夹着一小撮颜色暗沉、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粉末。

这是她过去几个月,在鞣皮池边,在清洗猎物内脏的间隙,用无数次被鞣液灼伤、被刀锋割破的手,一点点从那些被丢弃的毒草残渣里偷偷收集、研磨、混合出来的东西。配方来自那三页被她用命藏下的《鸩羽毒经》残页——一种能蚀骨灼肉的“赤蝎粉”。

马蹄声如雷,已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领头者粗嘎的呼喝:“在那边!那贱奴!格杀勿论!”

沈璃眼神骤然一厉,如同淬了剧毒的寒冰。在那匹通体乌黑、膘肥体壮的战马驮着玄甲护卫,如同黑色的闪电般从几棵矮树后猛冲而出,马蹄高高扬起,即将踏碎她的头颅的刹那——

她猛地旋身,将全身的力气和恨意都灌注在扬手挥洒的动作里!

“噗!”

暗红色的粉末化作一团诡异的红雾,在昏暗的林间骤然爆开,带着一股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辛辣腥甜气息,精准地笼罩了冲在最前面那个护卫的面门!

“呃啊——!”

一声不似人腔的凄厉惨嚎瞬间撕裂了空气,盖过了远处隐约的虎啸。那护卫连人带马猛地向前一栽。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间,竟有黄白混杂、如同半融化油脂般的粘稠液体,混合着刺目的鲜红血水,泪泪涌出!

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眼睛,皮肉被指甲生生撕开,那两颗眼球,竟在红雾的笼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塌陷、溶解!如同被强酸腐蚀的蜡块!

“我的眼睛!眼睛啊——!” 那护卫滚落马下,身体在铺满腐叶的地上剧烈地扭曲、翻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他那失去眼球、只剩下两个恐怖黑洞的眼眶,直直地“望”向沈璃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那匹战马也惊恐地嘶鸣着,人立而起,随即发疯般调头狂奔,将后面几个猝不及防的护卫冲撞得人仰马翻。

“妖术!那贱奴会使妖术!” 后面追上来的护卫们被这恐怖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勒紧缰绳,战马惊惶地原地打转,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

沈璃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毒粉生效的惨烈景象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强行压下那股恶心。不敢有丝毫停留,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密林更深处、地势更低洼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护卫的怒吼和受伤同伴的惨嚎渐渐被甩开,但沈璃丝毫不敢放松。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双腿灌了铅般沉重,脚下破裂的血泡每踩一步都如同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密集的林木到了尽头,一条陡峭的溪谷如同大地的伤疤,横亘在眼前。谷底传来湍急的水流轰鸣声,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沈璃踉跄着冲到崖边,探头向下望去,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谷深至少十数丈,两侧是刀劈斧凿般光滑陡峭的岩壁,几乎无处攀援。谷底并非她所期望的宽阔河流,而是一条水流湍急、乱石嶙峋的狭窄溪涧。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溪谷对面相对平缓的山坡上,赫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如同冰冷的铁钉,牢牢钉在那里,彻底封死了这条溪谷唯一的、相对平缓的出口。

清一色的玄黑重甲,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头盔上统一的黑色缨羽如同死亡的旗帜在风中微动。他们胯下的战马高大神骏,安静肃立,却散发出比密林中那只猛虎更令人心悸的煞气。队伍最前方,一匹通体墨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格外神俊。马背上端坐一人,身姿挺拔如松,一身玄色金线滚边的劲装,外罩同色轻甲,腰间佩剑的玉坠随着马匹轻微的踏动而轻晃。

即使隔着深谷的距离,沈璃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投来的目光——冰冷、锐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鹰隼锁定了无处可逃的猎物。

靖王世子,萧锦昀!

他竟亲自来了!而且仿佛早已算准了她的逃亡路线,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根本没有去追击那只引发混乱的老虎,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是那个在河边,被他看到手上可疑毒痕的卑贱奴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沈璃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前是深渊绝壁,后有恶鬼追兵,对岸是索命的阎罗。插翅难逃!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沈璃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脚下崖边不远处的景象——一截碗口粗细、早已腐朽不堪的巨大枯木,半悬在陡峭的崖壁上,枯木断裂处,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藤蔓。而在那枯木根部后方,紧贴着岩壁的地方,那岩壁的颜色……似乎有些异常?比周围更深的墨绿苔藓下,隐约透出一点规则的、绝非天然的轮廓,像是一道极其隐秘的缝隙!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沈璃的脑海!

身后的密林中,再次传来追兵呼喝和马蹄践踏枝叶的声音,越来越近!对岸,萧锦昀似乎微微抬起了手,他身后的玄甲卫队无声地张开了强弓,冰冷的箭镞在昏暗中闪烁着致命的寒星,齐刷刷地对准了她所在的这片崖顶!

没有时间了!

沈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她非但没有后退寻找掩体,反而猛地向前冲了两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脚踏在那截悬空的巨大朽木之上!

“咔嚓——轰隆!”

朽木应声而断!断裂处发出沉闷的巨响,整截枯木连同上面覆盖的厚厚苔藓藤蔓,如同被惊醒的巨兽,翻滚着、咆哮着向深谷坠去!巨大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身后刚刚冲出密林的追兵,还是对岸严阵以待的玄甲卫队!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坠木声和漫天飞舞的碎木苔藓遮蔽视线的刹那,沈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随着坠落的朽木,毫不犹豫地朝着枯木根部后方、那道在苔藓藤蔓掩映下若隐若现的岩壁缝隙,猛地扑了过去!

“在那里!放箭!射死她!” 身后追兵中传来气急败坏的狂吼。

几乎在同一瞬间,对岸玄甲卫队弓弦齐鸣!凄厉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噗嗤!”

一股巨大的力量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撞在沈璃的左肩胛下方!她扑向岩壁缝隙的身体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前一个趔趄。低头看去,一截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黝黑精铁矛尖,赫然从她胸前锁骨下方透出!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矛尖和她胸前褴褛的粗布衣。

是身后追兵投掷的长矛!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眼前瞬间发黑,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如野兽般的喘息。然而,身体被长矛贯穿带来的巨大冲力,加上她拼死前扑的惯性,两股力量叠加,让她如同一个被掷出的破布娃娃,狠狠撞在了那布满墨绿苔藓的岩壁之上!

“砰!”

预想中坚硬岩石的撞击感并未传来。身体撞上的刹那,沈璃只感觉那看似坚实的岩壁,竟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向内猛地一陷!

轰隆隆——

一阵低沉而古老的机括转动声,仿佛从沉睡千年的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震颤。脚下所踩的岩石地面也随之微微震动起来。就在沈璃因剧痛和撞击而意识模糊的瞬间,她眼前那布满苔藓藤蔓的岩壁,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足有一人高的、黑黢黢的缝隙!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和阴冷腐朽气息的风,猛地从缝隙中倒灌出来,吹得她脸上未干的血迹一阵冰凉!

成了!

沈璃心中那点疯狂的赌注,竟然真的撞开了生路!这腐朽枯木之后,果然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缝隙通向何方,是生路还是更深的死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无视那贯穿身体的长矛带来的撕裂剧痛和疯狂流失的力气,身体借着撞开石门后前倾的力道,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向前一滚!

整个人瞬间没入了那道骤然开启的黑暗缝隙之中!

就在她身体完全滚入黑暗的刹那——

“咻咻咻——咄咄咄!”

密集如雨的箭矢,狠狠钉在她刚才立足的地方,以及那道刚刚开启的石门边缘!火星四溅!几支角度刁钻的劲弩甚至追着她的残影射入了黑暗的缝隙,但只带起几声沉闷的撞击石壁的声响。

“门!是道暗门!” 追到崖边的护卫们惊骇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那个被长矛贯穿的卑贱女奴,竟然撞开了一面山壁,消失在一个突然出现的黑黢黢洞口里!

对岸山坡上,一直冷眼旁观的萧锦昀,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一抬手,止住了卫队第二轮齐射。他那张俊美却总是笼罩着冰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混杂着震惊与极度危险的凝重神色。他死死盯着对面崖壁上那道突兀出现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缝隙,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那浓重的黑暗,看清里面的一切。

“封住谷口!活要见人,死……” 萧锦昀冰冷的声音被谷底的风送上崖顶,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护卫耳中,“……也要把她的尸体,给本世子拖出来!”

然而,他的命令还未完全落下——

“轰隆!”

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比刚才朽木坠落的声响更加厚重、更加震人心魄!那道刚刚吞噬了沈璃的厚重石门,竟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极快的速度、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气势,猛地向内合拢!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闷雷滚过谷底,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最后一线天光被彻底隔绝在外,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沈璃彻底吞没。

寂静。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了外界的喧嚣与杀伐。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岩石的冰冷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的腐朽味道。唯一清晰的,是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急促的战鼓,还有血液从贯穿伤处不断涌出、滴落在冰冷岩石上的粘稠声响——

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敲打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左肩下方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随着每一次心跳,疯狂地向着四肢百骸穿刺、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根冰冷的异物,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沈璃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冷汗早已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混合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带来一种黏腻冰冷的触感,如同被裹进了湿冷的尸布。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压下来,诱惑着她彻底放弃挣扎,沉入永恒的安宁。

不!不能睡!

沈璃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伴随着更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强行将涣散的神智拽回一丝清明。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一个真正的逃奴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萧锦昀还在外面!靖王府还在外面!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把这三年的血债,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求生的意志如同在灰烬中爆裂出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残存的气力。她艰难地喘息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颤抖着、摸索着探向左肩下方那根夺命的长矛。手指触碰到冰冷湿滑的矛杆,以及周围一片温热的粘腻——那是她自己的血。

矛杆入手沉重,精铁打造,带着倒刺的矛头深深卡在血肉和骨头之间。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让她眼前发黑的剧痛。她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右手五指死死扣住矛杆靠近身体的位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外一拔!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的闷嚎从喉咙深处挤出。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剥离的声响,那根带着倒刺的矛头,硬生生被她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一股温热的血箭随之喷射而出,溅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个时辰。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疼痛将沈璃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拉回。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失血的眩晕感并未减轻,反而因为寒冷而加剧。身体冷得像一块冰,只有左肩伤口处还残留着灼烧般的痛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抽痛。

必须止血!否则不用等外面的追兵进来,她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这黑暗里!

沈璃挣扎着,用右手艰难地撑起半边身体,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的呻吟。她摸索着,撕下身上相对还算完整的一块里衣布料。动作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让她几乎再次晕厥的剧痛袭来,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她死死咬着下唇,凭着感觉,摸索着将布条用力缠绕在左肩下方那个可怕的贯穿伤口上,一圈,又一圈,最后用牙齿配合右手,死死打了个死结。

粗糙的布料紧紧勒进皮肉,压迫着伤口,带来新的、尖锐的痛楚,但同时也感觉到那汹涌的流血似乎被强行遏制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沈璃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重新瘫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伤口被压迫的剧痛让她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不能停下!这里绝非久留之地!萧锦昀绝不会善罢甘休,那道沉重的石门能挡住一时,挡不住一世!他们迟早会想办法破门而入!

沈璃喘息片刻,再次挣扎着撑起身体。她必须尽快了解这个身处的绝境。

她伸出右手,在身下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一点点摸索。地面是坚硬的岩石,铺着一层厚厚的、冰冷潮湿的浮尘。她小心翼翼地向前爬行,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剧痛和巨大的体力消耗。右手在黑暗中向前探去,指尖很快触碰到了冰冷的石壁。

她扶着石壁,用尽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不得不将身体的重心完全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后背的鞭伤和肩胛下的贯穿伤被冰冷的岩石一激,痛得她浑身一颤。

她咬着牙,右手沿着石壁,一寸寸地向旁边摸索。石壁异常光滑,触手冰凉,显然经过人工打磨。她摸索着向前移动,脚下深一脚浅一脚,黑暗中仿佛行走在无垠的虚空。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石壁上一个凸起的东西!

沈璃的动作猛地顿住。她屏住呼吸,指尖仔细地感受着那个凸起。不是天然的岩石疙瘩,触感坚硬、光滑、带着金属的冰凉,似乎是一个……嵌入石壁的金属环?她试探着用手指勾了勾,金属环纹丝不动,似乎只是固定在那里的一个把手或者装饰。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个金属环,继续沿着石壁向前摸索。黑暗如同厚重的帷幕,将一切感官都压缩到了极限。只有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脚下踩碎浮尘的细微声响,证明着她还在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步,也许更长。沈璃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伤口被牵拉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就在她几乎要再次跌倒时,她的右手在石壁上摸了个空!

不是石壁的尽头,而是……一个凹陷?

她精神一振,强撑着凑近些,右手仔细地在那个凹陷的区域摸索。凹陷不大,约莫一尺见方,边缘切割得异常规整。而在凹陷的中心,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冷坚硬的刻痕!

那刻痕很深,线条繁复而古拙。沈璃的心猛地一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指尖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沿着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无比专注地描摹、感受着。

线条先是勾勒出弯曲的颈项,然后是锐利如钩的喙,接着是展开的、带着强烈攻击姿态的羽翼……羽毛的纹路极其细密,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在图案的下方,似乎还刻着几个更为古奥、难以辨识的文字符号。

当指尖最后描摹过那只鸟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尾翎时,沈璃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图案……这触感……她太熟悉了!

尽管从未亲眼见过完整的石刻,但那三页被她用命藏着、早已翻看得滚瓜烂熟的《鸩羽毒经》残页!在那些记录着致命毒方和诡异配药的古老文字边缘,就经常出现这种作为标记和象征的简略鸟形刻纹!那弯曲的颈项,那锐利的喙,那充满戾气的姿态……与此刻指尖下感受到的石刻图案,如出一辙!

这不是巧合!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沈璃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伤口的剧痛都似乎被暂时压了下去。这条隐藏在皇家围场深处、被厚重石门封闭的古老密道,竟然与那本记载着世间至毒之物的《鸩羽毒经》有关?!

她之前只当那三页残纸是复仇的利器,是绝望中抓住的一根毒刺。从未想过,它的背后,竟可能牵连着如此隐秘而古老的渊源!这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是毒经编纂者的藏身之所?还是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以毒术立身的古老宗派遗存?

震惊过后,一种更强烈的警惕感瞬间攫住了她。若此地真与毒经同源,那绝不可能毫无防备!《鸩羽毒经》上记载的那些诡谲手段,足以让任何闯入者死得无声无息,痛苦万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那不详的预感——

“轰…隆……”

一阵沉闷而悠长的声响,如同沉睡巨兽的叹息,陡然从密道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脚下坚实的地面开始微微震颤,细小的碎石和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

这绝不是外面追兵破门的声音!声响的源头,来自密道更深处!

沈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伤口被牵扯得一阵剧痛。她猛地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除了褴褛的衣衫和凝固的血块,空空如也。那点赖以保命的毒粉,早已在溪谷边的搏杀中消耗殆尽。

黑暗深处,那沉闷的轰鸣声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大金属齿轮在强行扭转摩擦的“嘎吱…嘎吱…”声!

危险!

沈璃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一股源自本能的、比面对猛虎和追兵时更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这绝非人力所能为的声响!这是……机关!

念头刚起,异变陡生!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清脆而急促的机括弹动声,如同死神的叩门,骤然在死寂的密道中炸响!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她前后左右、甚至头顶的石壁中同时传来!

沈璃浑身的寒毛瞬间倒竖!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咻咻咻——!”

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撕裂了黑暗!无数道细小的、带着冰冷死亡气息的黑影,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从四面八方的石壁缝隙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模糊的残影!

弩箭!而且是极其歹毒、近距离发射的强弩箭雨!

沈璃在听到机括声的刹那,身体已经凭借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出来的本能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贴着石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猛地向前一扑!

“咄咄咄咄——!”

一连串密集如雨点敲击般的沉闷声响,在她刚才立足的地方骤然响起!那是精铁箭簇狠狠钉入坚硬岩石的声音!几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和耳廓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皮肤生疼!一支弩箭更是“嗤啦”一声,直接撕裂了她后背本就破烂的衣衫,在她背上犁开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扑倒的动作丝毫不敢停顿。她狼狈地翻滚着,身体重重撞在另一侧的石壁上,震得伤口几乎崩裂。

第一波箭雨刚刚停歇,甚至不给闯入者丝毫喘息之机——

“嗡——!”

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嗡鸣声,如同无数毒虫在振翅,猛地从密道前方更深邃的黑暗中涌来!紧接着,一片灰白色的烟雾,带着刺鼻的硫磺混合着某种甜腻腥气的怪异味道,如同涨潮的海水般,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迅速弥漫开来!

烟雾所过之处,地面上厚厚的积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拂动,露出下面颜色更深、质地异常光滑的石板。更让沈璃头皮发麻的是,那烟雾笼罩的区域,空气似乎都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毒瘴!

沈璃瞳孔骤缩!《鸩羽毒经》上那些描述毒雾蚀骨融肌、致幻夺命的可怕记载瞬间闪过脑海!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急退,同时毫不犹豫地撕下仅剩的、相对干净的半幅里衣下摆,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灰白色的毒瘴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翻滚着、蔓延着,速度极快!冰冷的雾气边缘已经触及到了她破烂的裤脚。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灼烧感和奇痒的怪异感觉,瞬间从被触及的皮肤上传来!

沈璃惊骇地低头,借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一丝幽光(或许是某种能发光的苔藓?),她看到自己裤脚接触到毒瘴的地方,那粗糙的布料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发脆!而裸露的脚踝皮肤上,更是瞬间冒起了细密的、如同被沸水烫过般的红色水泡!

钻心的刺痛和奇痒让她几乎要抓狂!

不能退!后面是死路!而且毒瘴弥漫的速度太快,退无可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璃的目光猛地扫过自己刚刚倚靠过的石壁——那只刻着鸩鸟图腾的凹陷石刻!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鸩羽毒经》残页!那三页被她视为复仇希望、此刻正藏在她背鞭伤下的残页!上面除了毒方,还有一些极其隐晦、语焉不详的符号和短语,像是某种…指引?或者…钥匙?

“以鸩羽之血,启黄泉之门……” 一句如同梦呓般、曾被她反复揣摩却不得其解的古老箴言,骤然在脑海中炸响!

鸩羽之血!血!

沈璃眼中瞬间爆发出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她猛地将捂住口鼻的布条扯下,不顾那刺鼻的毒瘴正汹涌扑来。她伸出右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按在自己左肩下方那被布条草草包扎、仍在不断渗血的可怕贯穿伤口上!

“呃——!”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咬紧牙关,五指猛地用力一抠!刚刚勉强止住一些的伤口瞬间被撕裂,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涌般瞬间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她的指缝汹涌而出!

沈璃踉跄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只沾满自己温热鲜血、兀自滴落着血珠的右手,带着一股决绝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印刻上去的力量,狠狠地、精准地按在了石壁凹陷中心——那只展翅欲噬的鸩鸟石刻之上!

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石刻!

殷红的液体顺着古拙的刻痕迅速流淌、蔓延,填满了鸩鸟的每一片羽毛,染红了它锐利的喙和爪。血液在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妖艳的暗红色泽,仿佛那石刻的鸩鸟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正贪婪地啜饮着献祭者的生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咔哒…咔哒…咔咔咔……”

一阵远比之前任何机括声都要清晰、都要复杂的金属咬合与齿轮转动声,骤然从沈璃手掌按下的石刻深处传来!声音沉闷而巨大,仿佛沉睡的古老心脏被强行唤醒!

那面刻着鸩鸟图腾的石壁,竟在沈璃染血的手掌下,微微震动起来!石刻中心的鸩鸟图案,在鲜血的浸润下,似乎流转过一层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芒!

前方原本汹涌弥漫、如同死亡潮水般涌来的灰白色毒瘴,在距离沈璃染血的手掌不足三尺的地方,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竟猛地停滞下来!翻滚的雾气边缘剧烈地波动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在与某种力量激烈对抗,却再难向前推进分毫!

同时,密道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弩箭机括声和毒瘴的嗡鸣,也诡异地、如同被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

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沈璃剧烈而痛苦的喘息声,在这片被鲜血暂时“驯服”的诡异空间里回荡。她身体的力量仿佛随着那按在石刻上的鲜血一同流逝殆尽,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顺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倒在地。

成功了?这以血为祭的疯狂赌注,竟然真的暂时遏制了这夺命的连环杀局?

沈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遍布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左肩下方那个被强行拔掉长矛的贯穿伤,此刻更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鲜血透过被染红的布条,依旧在缓慢而顽固地向外渗出,在冰冷的地面上积成一滩粘稠的暗色。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力咬住下唇,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清醒。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反而让昏沉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倒在这里!这诡异的宁静只是暂时的!外面的追兵随时可能破门而入,这密道深处的杀机也只是被暂时压制!萧锦昀……那个名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她的神经上,瞬间驱散了部分虚弱。

她必须动起来!必须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找到出路,或者……找到能让她活下去、能让她继续复仇的东西!

沈璃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极力搜寻。刚才那以血激发的微弱异象,似乎带来了一点变化。在刻着鸩鸟图腾的石壁侧后方,原本严丝合缝、毫无异常的岩壁上,此刻竟隐隐透出了一线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

那光芒极其黯淡,呈现出一种近乎惨淡的灰绿色,如同深埋地底的朽骨上附着的一点磷火。若非身处绝对的黑暗,若非她此刻精神高度紧绷,根本不可能发现。

那是什么?出口?还是另一个陷阱的诱饵?

沈璃心中警铃大作。这条密道处处透着诡异和致命的杀机,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意味着死亡。但此刻,她别无选择。停在原地是等死,后退是绝路,只有向前,哪怕是走向更深沉的未知。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和残留的淡淡硫磺味涌入肺腑。她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抓住石壁上一处凸起的棱角,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石缝,带来钻心的疼痛,却也借此一点一点地,将瘫软的身体重新支撑起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脚底破裂的血泡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带来钻心的刺痛。左肩的伤口随着身体的移动不断被牵扯,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她几乎是拖着半边麻木的身体,用蜗牛般的速度,朝着那线微弱的幽光挪去。

距离在痛苦中一点点缩短。那线幽光逐渐清晰起来,并非出口,而是从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极其狭窄的石缝中透出。石缝开凿得极不规则,边缘粗糙,像是天然形成后又经人工稍加拓宽。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腐朽阴冷的气息就越是浓重,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陈旧皮革混合着某种药草的味道。这味道让沈璃心头猛地一跳!这气味……与她偷偷研究那三页《鸩羽毒经》残页时,嗅到的古老纸张和墨迹的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屏住呼吸,侧着身体,极其艰难地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石缝。粗糙的岩壁摩擦着她背上的鞭伤和肩胛下的贯穿伤,带来一阵阵让她几乎窒息的剧痛。她咬紧牙关,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终于挤过了最狭窄的部分。眼前的空间豁然开阔了一些,虽然依旧狭小,但已能勉强站直身体。

而眼前所见,让浑身浴血、濒临极限的沈璃,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

这是一个不足方丈的石室。四壁空空,唯有正对着入口的石壁下方,端放着一张同样由岩石凿刻而成的简陋石案。石案表面布满了岁月的刻痕,积着厚厚的灰尘。

而石案之上,静静地摆放着三样东西:

最左侧,是一卷颜色深褐、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的古老卷轴。卷轴用一根早已失去光泽、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细绳系着。

中间,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青铜匣子。匣身没有任何纹饰,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墨绿色铜锈,唯有匣子正中,镶嵌着一颗黄豆大小、颜色浑浊的暗黄色石头,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

而最右侧,则是一柄匕首。它静静地躺在尘埃中,毫不起眼。刀鞘是某种深色的硬木,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吸引沈璃全部目光的,是那露出一小截的刀身——在石室顶部缝隙透下的那线极其微弱的、不知来源的灰绿色幽光映照下,那截露出的刀刃,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流动的幽蓝色泽!如同凝固的深海,又如同淬炼了月光的寒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瞬间攫住了沈璃的心神!那匕首……那幽蓝的刃光……她从未见过,却感觉无比的……熟悉?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深处,曾千百次地抚摸过它冰冷的锋刃!

就在她的目光完全被那柄幽蓝匕首攫住的瞬间——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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