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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晒着的最后一批干菊花被小心收进竹匾,炮制房的蒸汽袅袅升起,混合着当归、甘草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沈璃身着一身青绸宫装,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正站在药库前的长案旁,专注地核对一批新送来的醒酒石。

这批醒酒石是除夕宫宴的重中之重。按照宫中旧例,每逢大型宴饮,尚药局需提前准备足量醒酒之物,而醒酒石因材质珍稀、功效显着,向来是御宴首选。它并非普通石头,而是采自江南天目山深处的天然玉石,质地温润通透,内部布满细密的孔隙,能在饮酒时吸附酒液中的杂质与浊气,减缓酒精对脾胃的刺激,更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头痛、恶心等醉酒症状。往年宫宴上,无论是宗室亲王还是朝中重臣,都对这醒酒石赞不绝口,连慕容翊偶尔也会在饮过几杯后,将醒酒石置于杯底,借其温润之气中和酒意。

长案上铺着一块深蓝色的绒布,绒布边缘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是尚药局专门用来摆放珍贵药材与器物的。数十块醒酒石整齐地排列在绒布上,大小不一却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没有一丝棱角。阳光透过药库的花窗,洒在玉石上,折射出淡淡的莹光,有的呈浅青色,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有的泛着乳白,似隆冬未化的积雪;还有几块罕见的浅紫色,在光线下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泽,一看便知是玉石中的上品。

沈璃拿起一块浅青色的醒酒石,指尖触到玉石表面时,传来一阵冰凉温润的触感,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她将玉石凑近眼前,仔细观察其内部的纹理 —— 真正的天目山醒酒石,内部会有若隐若现的 “云纹”,那是玉石在地质运动中自然形成的纹理,仿如云雾缭绕,这也是辨别真伪的关键。她缓缓转动玉石,目光专注而锐利,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直到确认这块玉石的云纹清晰自然,没有人工伪造的痕迹,才轻轻将其放回绒布上。

忽然,杏儿脸色发白地匆匆跑来,一把拉住沈璃的胳膊,将她拉到尚药局后院的僻静处,声音发颤:“沈姐姐,不好了…… 刚才…… 刚才奴婢去尚食局取药材清单,听到两个飞鸾宫的小太监在嚼舌根!他们说…… 说贵妃娘娘为了筹备除夕宫宴,日夜操劳,昨日忽然头晕目眩,恶心呕吐,宣了太医院的院判去诊治!院判诊断后,说贵妃娘娘是中了慢性的毒!还说是…… 是从日常饮食或药物中摄入的!”

沈璃心头猛地一紧,握着醒酒石的手瞬间收紧,醒酒石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强行冷静下来:“杏儿,你听清楚了吗?院判说是什么毒?贵妃娘娘的症状还有哪些?”

“奴婢…… 奴婢没听太清,” 杏儿急得快要哭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说是会让人心悸、头晕、偶尔呕吐,但症状又不明显,像是长期慢慢积累的毒素!他们还说,贵妃娘娘怀疑是有人暗中做手脚,已经让飞鸾宫的人暗中调查了!沈姐姐,贵妃娘娘近日的安神茶,有一部分是咱们尚药局按旧例提供的…… 万一…… 万一他们赖到我们头上,说是咱们的药材有问题,那可怎么办啊!”

沈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冰冷。

贵妃中毒?时机如此巧合,正好在除夕宫宴前夕?症状如此模糊,似是而非,既像是中毒,又像是普通的身体不适?

这简直就是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贵妃一党在定王失势后,一直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如今借着 “中毒” 之事,显然是想嫁祸给尚药局,嫁祸给她!一旦坐实尚药局 “下毒谋害贵妃” 的罪名,不仅她会被处死,尚药局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慕容翊对她的信任,打乱慕容翊对抗太后一党的计划。

沈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慌什么!我们尚药局提供各宫药材,都是严格遵照太医院的药方和宫中的旧例,每一样药材都经过多次查验,有详细的记录,从未有过差错。贵妃娘娘凤体违和,我们自然担忧,但若无真凭实据,岂容他们空口白牙污蔑?杏儿,你立刻去找陈老,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明,请陈老务必调出近日所有送往飞鸾宫的药材记录和份例单子,从采购、验收、炮制到派送,每一个环节都要核对清楚,一份都不能少!还有,所有经手过飞鸾宫药材的药渣,如果还能找到,全部封存起来,作为证据!”

“是!奴婢这就去!” 杏儿得了主心骨,擦了擦眼泪,连忙转身跑去找陈司药。

沈璃则快步回到尚药局的药库,打开一个隐秘的柜子 —— 里面存放着她私下留存的、所有提供给各宫的药材样本,包括飞鸾宫的。她将提供给飞鸾宫的安神茶药材样本一一取出,仔细检查。样本包括酸枣仁、茯苓、远志、合欢皮等,都是常用的安神药材,没有任何问题。

她心中雪亮,如果贵妃真的要栽赃,绝对不会在尚药局提供的药材本身留下明显把柄 —— 那样太容易被识破。他们更可能是在药材送到飞鸾宫后,在炮制或饮用的环节做手脚,比如偷偷加入其他有毒药材,然后将药渣保留下来,作为 “证据”,嫁祸给尚药局。

果然,不到半日,飞鸾宫的大太监 —— 陈福,就带着几个面色不善的宫人,径直闯入了尚药局。陈福是贵妃的亲信,平日里在宫中横行霸道,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一进尚药局的大门,就扬着手中的拂尘,大声嚷嚷道:“奉贵妃娘娘口谕!近日娘娘凤体欠安,经查乃药物相克所致!尚药局提供的药材嫌疑重大,特来查验!所有与飞鸾宫相关的药材、记录,一律封存!相关人员,不得随意走动,听候审问!”

陈福的声音洪亮,很快就吸引了尚药局所有宫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慌和疑惑。

来了。沈璃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宫装,迎了上去,神色平静无波,语气不卑不亢:“陈公公此言差矣。尚药局提供各宫药材,皆严格遵照太医院的药方和宫中旧例,每一样药材都经过采药人、验收官、炮制师、司药等多道环节的严格查验,且有详细的记录在案,从未有过任何差错。贵妃娘娘凤体违和,我等作为宫中女官,亦深感忧虑,但若无真凭实据,岂可轻易归咎于尚药局?若公公要查,也请按宫规办事,出示贵妃娘娘的手谕或陛下的旨意,并请太医院派权威太医一同查验,以示公正。否则,仅凭公公一句话,就想查封尚药局,惊扰各宫主子用药,这个责任,恐怕公公也担待不起。”

沈璃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点明了尚药局的流程严谨,又指出了陈福此举的不合规矩之处,让陈福一时语塞。

陈福没想到沈璃如此镇定,且言辞锋利,丝毫不像其他宫人那样对他唯唯诺诺。他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脸色涨得通红:“好个牙尖嘴利的奴才!贵妃娘娘的口谕就是旨意!你敢抗命不成?!信不信咱家现在就派人把你拿下,送到慎刑司去!”

“臣女不敢抗命。” 沈璃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语气却带着一丝坚定,“只是宫规森严,臣女身为尚药局司药,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怠慢。尚药局负责宫中所有主子的医药,若是随意查封,导致各宫药材供应中断,或是延误了急症的诊治,这个责任,臣女担不起,公公恐怕也担不起。还请公公三思。”

正在僵持之际,陈司药闻讯赶来,身后还跟着太医院的副判周明安。陈司药穿着一身青色的官袍,脸色沉静,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明安则穿着太医院的白色官服,手中拿着一个药箱,神色严肃。

“何事在尚药局喧哗?” 陈司药走到沈璃身边,目光扫过陈福和他带来的宫人,语气冰冷,“周副判正好来与老夫商讨除夕宫宴的医药备置之事,飞鸾宫若要查验药材,正好请周副判一同做个见证,确保查验过程公正透明,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周明安也上前一步,对着陈福拱手行礼,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威压:“本官奉陛下之命,协理除夕宫宴期间的一应医药事宜。贵妃娘娘凤体违和之事,陛下亦有耳闻,特命本官前来关切。既然飞鸾宫对尚药局的药材有所疑虑,按章查验便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惊扰了尚药局的正常运作?”

陈福见周明安在此,又听闻周明安是奉了皇帝的旨意,顿时气焰矮了半截。他知道周明安是慕容翊的心腹,得罪不起。他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道:“既然周副判在此,那便请吧。但若是查出来尚药局的药材有问题,咱家定要禀明陛下,追究到底!”

“公公放心,若是尚药局的责任,本官绝不会姑息。” 周明安淡淡地说,“但若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本官也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尚药局一个清白。”

一番详细的查验就此展开。陈福带来的宫人仔细搜查了尚药局的药库、炮制房、记录室,将所有与飞鸾宫相关的药材、记录都翻了出来。周明安和陈司药则在一旁仔细监督,核对每一份记录,检查每一味药材的品质。

沈璃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尚药局的流程严谨,药材和记录都没有任何问题,陈福他们查不出什么破绽。

果然,几个时辰过去了,查验结果出来了 —— 尚药局提供给飞鸾宫的药材,无论是品质还是炮制工艺,都符合标准,与太医院的药方完全一致,没有任何问题。记录也完整清晰,没有任何涂改或遗漏的痕迹。

陈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尚药局竟然如此严谨,找不到任何把柄。但他显然早有准备,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狠狠摔在桌上,纸包散开,里面是几颗微小的、形状奇特的黑色种子。

“这是在娘娘近日服用药材的药渣中发现的!” 陈福指着那些种子,厉声说道,“经人辨认,此物名为‘醉阎罗’,性极寒,少量服用可致人心悸头晕,长期服用则损伤心脉,甚至危及性命!这东西,绝非太医院的药方所有,定是有人暗中掺入尚药局的药材中,谋害贵妃娘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几颗黑色种子上。周明安拿起一颗种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捻,眉头紧锁:“此物确实罕见,并非宫中常用药材,甚至在《本草纲目》中都鲜有记载…… 它怎会出现在贵妃娘娘的药渣中?”

陈福立刻指向尚药局负责分装飞鸾宫药材的一名小宫女 —— 秋果,厉声道:“说!是不是你受了谁的指使,暗中将这‘醉阎罗’种子掺入药材中,谋害贵妃娘娘?!”

秋果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哭喊道:“没有!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按照药方分装药材,从未见过什么‘醉阎罗’种子!求公公明察!求周副判明察!”

沈璃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关键来了。对方找不到尚药局流程上的破绽,便用了最直接也最恶毒的方法 —— 买通底层宫人,或者干脆伪造证据,直接栽赃!

秋果是尚药局的老宫女,平日里老实本分,从未出过差错。沈璃看着秋果,发现她虽然哭得伤心,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的方向,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足以引人怀疑。沈璃心中了然,秋果要么是被陈福等人威逼利诱,要么是早就被贵妃一党收买,此刻是在配合陈福演戏,将嫌疑引向自己。

陈福立刻抓住这点,阴阳怪气地说道:“哦?看你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莫非是受了哪位主子的指使?尚药局中,谁最有机会接触到飞鸾宫的药材,又最有可能对贵妃娘娘心怀不满?” 他不直接点明是沈璃,却用眼神示意众人看向沈璃,将嫌疑赤裸裸地引向了她。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证据似乎指向尚药局,而嫌疑则隐隐约约指向沈璃。尚药局的宫人们都紧张地看着沈璃,不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周明安面色凝重,目光在沈璃、秋果和陈福之间来回移动,显然也在思考其中的疑点。

陈司药刚要开口为沈璃辩解,沈璃却上前一步,挡在陈司药面前,声音清晰而冷静,传遍了尚药局的每一个角落:“陈公公,仅凭几颗来路不明的种子和一个宫女的眼神,就想定尚药局的罪,定臣女的罪,是否太过儿戏?首先,这‘醉阎罗’种子从何而来?为何偏偏出现在贵妃娘娘的药渣中?其次,又是何人辨认出此物是‘醉阎罗’?此人是否有足够的专业知识,会不会认错药材?再者,尚药局药材分装皆有严格流程,多人经手,相互监督,每一份药材的重量、配伍都有记录,岂是一人所能轻易做手脚?”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福,语气带着一丝质问:“倒是臣女好奇,公公手中这包种子,是何时、何地、由何人发现的?又是经何人之手送到公公手中的?为何不第一时间交由太医院权威鉴定,反而直接带到尚药局来兴师问罪?如此急切地想要定罪,莫非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扰乱除夕宫宴的筹备,嫁祸尚药局,甚至嫁祸臣女,其心可诛!”

沈璃的一番话,连消带打,不仅逐一反驳了陈福的指控,指出了其中的诸多疑点,更是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暗示陈福和贵妃一党才是别有用心之人,其目的是扰乱宫宴、嫁祸于人。

陈福被沈璃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没想到沈璃不仅镇定,还如此能言善辩,将他的指控一一拆解,甚至反过来质疑他的动机。

周明安适时开口,打破了僵局:“沈司药所言有理。此事疑点甚多,仅凭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定尚药局和任何人的罪。本官会即刻将此事、此物以及所有查验记录一并禀明陛下,由陛下圣裁。在陛下旨意到来之前,尚药局一切照旧运作,不得影响各宫药材供应。涉事宫女秋果需暂时看管在尚药局内,不得与外界接触,所有物证交由太医院封存保管。陈公公,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陈福见周明安站在沈璃一边,又提到要禀明皇帝,知道今日无法得逞,只能恨恨地瞪了沈璃一眼,咬牙道:“既然周副判这么说,咱家便等陛下的旨意。但若是陛下查明此事与尚药局有关,咱家定不饶你!” 说罢,他带着手下的宫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尚药局。

危机暂时解除,但沈璃知道,事情绝没有结束。贵妃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包 “醉阎罗” 种子,就是一个信号,一个警告,也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只要皇帝一天没有明确表态,她就一天处于危险之中。

她必须尽快找出破局之法,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找出幕后真凶,否则,下一次的陷害,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抵挡了。

当晚,沈璃彻夜未眠。她坐在书桌前,点燃一盏油灯,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 陈福的嚣张跋扈,秋果的异常反应,那包 “醉阎罗” 种子,还有周明安的态度…… 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那包种子!陈福拿出来时,是用一个特制的油纸小包包裹的。那种油纸的颜色偏黄,质地厚实,表面还有细微的纹路,并非宫中常用的白色油纸。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油纸……

是了!是京郊的皇家寺庙 —— 报恩寺!年前,太后曾让尚药局准备一批滋补药材,施舍给报恩寺的僧人,用于冬日祈福。当时装那些药材用的,就是一种类似的、印有细微寺庙标记的特制油纸!因为那种油纸的质地和纹路都很特别,与宫中常用的油纸差异明显,她当时还特意留意过一眼,印象深刻。

贵妃、太后、报恩寺…… 还有之前王美人传来的消息,太后心腹太监李忠去过报恩寺……

一条模糊的线索逐渐清晰起来。难道,这 “醉阎罗” 种子,是来自报恩寺?是太后通过报恩寺的手,将种子提供给贵妃,然后贵妃让人将种子掺入自己的药渣中,再嫁祸给尚药局,嫁祸给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包种子本身,以及包裹种子的油纸,或许就是突破口!只要能证明这种子和油纸来自报恩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太后和贵妃一党陷害她的证据!

沈璃立刻起身,披上外衣,悄悄走出自己的小屋,前往陈司药的直房。陈司药也因今日之事忧心忡忡,尚未入睡,正在灯下整理药材记录。

沈璃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道:“陈老,是我,沈璃。”

陈司药打开门,看到沈璃,连忙让她进屋,关上门窗:“阿璃,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在担心今日之事?”

“陈老,我有重要的发现。” 沈璃走到桌前,压低声音,将自己对 “醉阎罗” 种子和油纸的怀疑,以及与报恩寺的关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司药。

陈司药闻言,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忘了喝茶,只是紧紧握着杯柄:“皇家寺庙…… 若真牵扯到太后…… 此事就极其棘手了。太后在宫中根基深厚,报恩寺又是皇家寺庙,背后牵扯甚广,我们若是直接去查,不仅查不出结果,还可能打草惊蛇,自投罗网。”

“我明白。” 沈璃点点头,“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查,必须借他人之手。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周明安。周明安是陛下的心腹,对陛下忠心耿耿,且负责此案的查验,由他去查,名正言顺,也不会引起太后和贵妃的怀疑。”

陈司药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是说,让周明安‘意外’发现这油纸与报恩寺的关联?”

“正是。” 沈璃点头,“明日,报恩寺会派人来尚药局取一批冬日滋补的药材,按照往年的惯例,这批药材依旧会用那种印有寺庙标记的油纸分装。我们可以在交接药材时,让周明安‘恰巧’看到那包作为物证的种子和油纸,并‘偶然’发现与报恩寺油纸的相似之处。以周明安的细心和对陛下的忠心,他一定会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进而深入调查。”

陈司药抚掌赞叹:“此计甚妙!既不会暴露我们,又能让周明安主动去查报恩寺的线索,一举两得!明日,老夫会安排好交接药材的事宜,确保周明安能‘恰巧’在场。”

沈璃心中稍安,对着陈司药躬身行礼:“多谢陈老。有您在,臣女才能如此安心。”

陈司药摆摆手,眼中带着一丝欣慰:“你这孩子,聪慧、冷静、有勇有谋,老夫只是帮你搭把手而已。快去休息吧,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沈璃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陈司药的直房。回到自己的小屋,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疲惫,却毫无睡意。她知道,明日将是关键的一天,成败在此一举。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尚药局就开始忙碌起来。陈司药按照计划,让人将准备好的滋补药材 —— 人参、当归、黄芪等,用报恩寺特制的油纸仔细包裹好,放在尚药局的前院,等待报恩寺的僧人来取。

周明安也按照约定,早早地来到了尚药局,说是要与陈司药商讨除夕宫宴的应急药方。陈司药将周明安请到前院的石桌旁坐下,泡上茶水,两人看似在闲聊药方,实则在等待报恩寺僧人的到来。

没过多久,报恩寺的两个僧人就背着一个布包,来到了尚药局。他们穿着灰色的僧袍,双手合十,对着陈司药和周明安行礼:“见过陈司药,见过周副判。贫僧奉方丈之命,前来取冬日滋补的药材。”

陈司药点点头,示意下人将药材搬过来:“药材都准备好了,你们清点一下数量,确认无误后便可带走。”

下人将用油纸包裹的药材一一摆放在石桌上,报恩寺的僧人开始逐一清点。就在这时,陈司药 “无意” 中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小太监说:“对了,昨日从飞鸾宫带来的那包‘醉阎罗’种子和油纸,还放在内室,你去取来,让周副判再仔细看看,或许能发现什么新线索。”

小太监连忙跑进内室,将那包作为物证的种子和油纸取了出来,放在石桌上,正好与报恩寺的药材油纸放在一起。

陈司药拿起那包种子的油纸,故作疑惑地说道:“这油纸倒是特别,质地厚实,颜色也与宫中常用的不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周副判,你见多识广,或许认识?”

周明安的目光原本落在报恩寺的药材油纸上,听到陈司药的话,便转过头,看向那包种子的油纸。当他看到种子油纸的颜色、质地和细微纹路时,脸色微微变了 —— 这油纸,与报恩寺药材的油纸,简直一模一样!

他立刻拿起两种油纸,仔细对比起来。果然,两种油纸的材质、厚度、纹路都完全相同,甚至连油纸边缘的裁剪方式都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报恩寺药材的油纸上印有细微的寺庙标记,而种子的油纸上没有 —— 显然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周明安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抬头看向报恩寺的僧人,又看了看陈司药,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作为慕容翊的心腹,他自然知道近期皇帝正在暗中调查太后与报恩寺的关联,此刻发现 “醉阎罗” 种子的油纸与报恩寺有关,这绝非巧合!

他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两种油纸放回桌上,继续与陈司药讨论药方,仿佛刚才的发现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在他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将此事禀报给慕容翊,以及如何进一步调查报恩寺与 “醉阎罗” 种子的关联。

报恩寺的僧人清点完药材,便背着布包离开了尚药局。周明安又与陈司药闲聊了几句,便以 “要将查验结果禀报陛下” 为由,起身告辞。离开尚药局时,他悄悄将那包作为物证的种子和油纸一并带走了。

沈璃躲在尚药局的内室,通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这一切,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周明安已经发现了线索,接下来,就看皇帝如何决断了。

又过了两日,慕容翊再次在紫宸殿召见了沈璃。

这一次,紫宸殿内的气氛与以往不同。烛火跳动得格外剧烈,映得慕容翊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御座上,而是来回踱步,手中拿着一份奏折,眉头紧锁。

沈璃走进殿内,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臣女沈璃,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慕容翊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沈璃起身,垂首静立,不敢抬头,心跳却不禁加快了几分 —— 她知道,慕容翊一定已经查清了 “醉阎罗” 种子的真相。

“沈司药,” 慕容翊终于停下踱步,转过身,目光落在沈璃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飞鸾宫贵妃‘中毒’一事,周明安已经查清了,你想知道结果吗?”

沈璃恭敬地回答:“臣女愚钝,一切听从陛下圣裁。”

“那名为‘醉阎罗’的种子,确实罕见。” 慕容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经查,此物原产于西域,毒性温和,不易察觉,在中原地区极为稀少。而京中,只有京郊的报恩寺存有少量‘醉阎罗’种子,据说是早年西域僧人赠送的,用于研究药材特性。”

沈璃心中一紧,果然与报恩寺有关!

慕容翊继续说道:“周明安还查明,那包种子的油纸,确实来自报恩寺 —— 油纸上虽然没有标记,但经过太医院的工匠鉴定,其材质和制作工艺,与报恩寺使用的油纸完全一致。而且,周明安还查到,在贵妃‘中毒’前几日,报恩寺的主持方丈曾派人给贵妃送过一批‘祈福的香灰’,说是能保平安。那香灰,就藏在与‘醉阎罗’种子相同的油纸中。”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至于指认你的那个小宫女秋果,在周明安的审问下,已经招供了。她是受了飞鸾宫掌事嬷嬷的威逼利诱 —— 嬷嬷承诺她,只要她配合指认你,就会给她一大笔银子,还会将她调出尚药局,送到宫外的庄子上安度余生。秋果一时贪念,便答应了。”

真相终于大白!沈璃心中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下,她连忙跪倒在地,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感激:“陛下明察秋毫,还臣女与尚药局清白。臣女感激涕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清白?” 慕容翊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带着一丝冷意,“你倒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第一次是水榭风波,第二次是定王府倒台,第三次是林婉柔暴毙,这一次又是贵妃陷害。沈璃,你告诉朕,这究竟是因为你足够谨慎聪明,还是因为…… 你早就知道些什么?甚至,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有你的影子?”

沈璃心中凛然,知道慕容翊起了疑心。他虽然查清了贵妃陷害的真相,但也开始怀疑她的动机和能力,甚至怀疑她与定王府倒台、林婉柔之死有关。

沈璃立刻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在金砖上,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委屈:“陛下,臣女冤枉!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尚药局司药,无权无势,能在这深宫之中存活下来,全靠陛下的信任和庇护,以及陈老的指点。臣女对宫中的阴谋诡计,向来避之唯恐不及,怎敢主动参与其中?此次遭贵妃陷害,臣女惶恐尚且不及,若不是陛下圣明,周副判明察,臣女恐怕早已性命不保。臣女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半分二心,求陛下明鉴!”

她的这番话,半真半假。她承认了自己的 “弱小” 和 “惶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在深宫之中艰难求生、全靠皇帝庇护的受害者形象;同时,她又巧妙地将发现油纸破绽的功劳归功于周明安的 “明察” 和皇帝的 “圣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避免让慕容翊察觉到她的真实能力和复仇计划。

慕容翊盯着她看了良久,紫宸殿内静得只剩下烛火 “噼啪” 燃烧的声音。沈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响亮。

许久,慕容翊才缓缓开口:“起来吧。朕知道了。”

“谢陛下。” 沈璃缓缓起身,依旧低眉顺眼,不敢与慕容翊对视。

“报恩寺…… 太后…… 贵妃……” 慕容翊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案上的龙纹,语气莫测,“看来,有些人还是太清闲了,忘了这宫里谁说了算。”

他没有明说要如何处置太后和贵妃,但沈璃知道,太后和贵妃此次的举动,已经彻底触怒了慕容翊。慕容翊虽然暂时动不了太后 —— 太后毕竟是他的长辈,且在朝中根基深厚,但打压贵妃、清理报恩寺势力的行动,恐怕很快就要开始了。而她,阴差阳错地又立了一功,同时也被更深地卷入了皇帝与太后的权力斗争漩涡之中。

“除夕宫宴在即,” 慕容翊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淡,“经此一事,朕更觉尚药局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沈司药,此次除夕宫宴的医药筹备,就由你全权负责,周明安从旁协助。朕要确保,宫宴期间,万无一失。你可能做到?”

沈璃心中一震。全权负责除夕宫宴的医药筹备!这无疑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责任和风险!除夕宫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庆典,宫中所有人都会参加,包括皇帝、太后、贵妃、宗室和重臣。若是在医药上出了任何差错,比如有人中毒、突发急症无法救治,她都将承担全部责任,甚至可能被处死。但若是做得好,圆满完成任务,她将获得慕容翊更多的信任,在宫中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这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沈璃没有选择,她必须接受。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在地,语气坚定:“臣女遵旨!臣女定当竭尽所能,严格把控每一个环节,确保除夕宫宴的医药筹备无虞,绝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很好。” 慕容翊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满意,“下去吧。朕等着看你的表现。”

“臣女告退。” 沈璃恭敬地行完礼,转身退出了紫宸殿。

走出紫宸殿,寒风迎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沈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背才发现早已被冷汗浸湿。她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

除夕宫宴…… 那将是下一个战场。一场汇聚了所有明枪暗箭、阴谋诡计的盛宴。太后和贵妃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会在宫宴上再次动手;而慕容翊也会利用宫宴的机会,敲打太后势力,巩固自己的权力。她夹在中间,既是皇帝的棋子,也是太后和贵妃的眼中钉,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沈璃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眼神却逐渐变得坚毅。

慕容翊?沈璃嘴边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来吧。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她早已没有退路。唯有步步为营,谨慎小心,才能杀出一条生路,走向复仇的彼岸,为沈家满门昭雪冤屈。

她转身,坚定地向尚药局走去。背影在漫天飞雪之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定。除夕宫宴的筹备工作,从这一刻起,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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