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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那夜的烛火余温尚未散尽,宫闱深处的风却已悄然变了味道。朱红宫墙蜿蜒如巨蟒,将皇城圈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墙头上巡逻侍卫的甲叶碰撞声清脆刺耳,却压不住暗处涌动的暗流。宫道上往来的宫女太监皆敛声屏气,低垂的眉眼间藏着几分小心翼翼 —— 谁都能察觉,这看似平静的后宫,实则像一锅烧到临界点的水,只差一丝火星,便能沸腾炸裂。

沈璃端着一盏刚调好的凝神香,走在通往紫宸殿的青砖路上。淡青色宫装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将眸底翻涌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指尖触到香炉的温热,她想起三日前那个深夜,自己在密道中故意泄露的那句 “镇南王私囤粮草,陛下已有削藩之意”,心中冷笑 —— 那枚石子,终究是投进了深潭,只是潭底的漩涡,还需些时日才会浮出水面。

复仇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沈璃比谁都清楚。她的指甲微微掐进掌心,泛起淡淡的白痕,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几年前的画面:那时的沈家还是将军府,父亲是镇北将军,母亲温婉贤淑,一家人住在京郊的宅院,每到春日,庭院里的海棠便开得满院芬芳。可这一切,都毁了。

尤氏那时还是刚入宫的妃子,仗着那远方的亲戚——当朝丞相,在后宫横行无忌。

“沈姑娘,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紫宸殿外的太监总管李福全见了沈璃,脸上堆起几分客气的笑。如今谁都知道,陛下的头痛症全靠沈璃的凝神香缓解,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宫女,早已成了陛下眼前不可或缺的人。

沈璃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却不失分寸:“有劳李总管通报。”

踏入紫宸殿,一股浓重的药味与龙涎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慕容翊正坐在龙椅上,一手撑着额头,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 “川” 字,案头堆积如山的军报几乎淹没了他的半个身子。见沈璃进来,他疲惫地抬了抬眼:“香带来了?”

“是,陛下。” 沈璃走上前,将香炉放在慕容翊手边的小几上,轻轻掀开盖子。一缕清浅的香气缓缓升起,带着薄荷与檀香的淡雅,瞬间驱散了殿内几分沉闷。她垂着手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案头 —— 最上面的一份军报上,“xx王拒不奉诏” 几个字被挡上,但是拒不奉诏格外醒目,慕容翊的指尖在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指节泛白,显然已是焦头烂额。

“最近这头痛,越发频繁了。” 慕容翊闭着眼,语气中满是烦躁,“镇南王拥兵自重,丞相又在朝堂上处处掣肘,朕……” 他话未说完,突然按住太阳穴,脸色瞬间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沈璃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模样:“陛下息怒,怒则伤肝,肝火旺盛更易引发头痛。奴婢这就再为陛下调制一味安神汤,陛下服下后好好歇息片刻。”

“不必了。” 慕容翊摆摆手,睁开眼时,眼中已满是不耐,“有你这凝神香就够了。你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沈璃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殿外。走到殿门处,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殿内传来 “哗啦” 一声 —— 慕容翊又摔了奏折。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这位帝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镇南王的叛乱、朝堂的党争、身体的病痛,早已将他的耐心与信任消磨殆尽,如今的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陷入猜忌与暴怒。

而这,正是沈璃想要的。

三日后的清晨,尚药局的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材香气。沈璃正蹲在石阶旁分拣当归,指尖拂过干燥的药材,感受着纹理间的粗糙。她动作轻柔,将品相好的当归挑出来放在竹篮里,次品则归入另一个筐中,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看起来温顺又无害。

“沈姐姐,你听说了吗?昨夜陛下下旨,把尤贵妃废了!” 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药童端着药碗跑进来,脸上满是兴奋,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听说罪名是‘御前失仪,心怀怨望,恐对圣躬不利’,现在已经被打入西苑的静思苑了!”

“啪” 的一声轻响,沈璃手中的当归应声断成两截。她垂下眼,看着手中断裂的药材,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 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胸腔里那颗被仇恨浸透的心,正在疯狂地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她深吸一口气,将断裂的当归拾起,放进一旁的药碾中,缓缓转动碾轮。石碾碾压药材的声音沉闷而规律,恰好掩盖了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是吗?” 沈璃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后宫之事,咱们做奴才的少议论,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小药童撇撇嘴,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却也不敢再多说,端着药碗匆匆走了。沈璃停下手中的动作,靠在石阶上,闭上眼。她几乎可以肯定,昨夜密道中的人,不仅听到了她 “泄露” 的削藩机密,还按照原计划,将构陷她的 “罪证”—— 多半是巫蛊厌胜之物 —— 放在了西暖阁附近。可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慕容翊此刻的状态。

镇南王的叛乱让慕容翊本就心神不宁,头痛症的频繁发作更是让他精神恍惚,如今的他,疑心病重到了极点,任何一点 “对圣躬不利” 的苗头,都会被他无限放大。而尤贵妃,作为丞相的侄女,本就与丞相牵扯过深,近期又频频私下联络外臣,试图为丞相拉拢势力 —— 慕容翊早就对她有所猜忌,如今看到 “罪证”,第一个怀疑的自然是她,而非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调香宫女。

更何况,这些日子,弹劾丞相私通镇南王的奏折越来越多,慕容翊对丞相早已心生不满,尤贵妃作为丞相在后宫的眼线,自然成了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尤氏,这只是开始。” 沈璃在心中冷笑,睁开眼时,眸底的冰冷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站起身,继续转动药碾,将当归碾成细细的粉末,仿佛刚才那段波澜壮阔的心理活动,从未发生过。

西苑的静思苑,是皇宫里最绝望的角落。这里远离繁华,常年弥漫着一股腐朽发霉的气息,朱红的宫墙早已斑驳,墙角长满了青苔,寒风从破损的窗户缝里灌进来,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极了冤魂的哭嚎。院子里的枯草在风中摇曳,几片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更添了几分萧瑟。

尤氏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这身衣裳粗糙得磨得她皮肤生疼,与她过去穿的绫罗绸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她曾经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住的是雕梁画栋的飞鸾宫,吃的是山珍海味,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成群结队,可如今,她却成了一个连普通宫女都不如的庶人,每日只能吃些掺着沙子的残羹冷炙。

不过短短几日,她昔日保养得宜的脸颊便迅速凹陷下去,眼下的乌青如同浓墨,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不敢置信的惊惶与怨毒。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 她是丞相的侄女,是陛下曾经最宠爱的女人,陛下怎么能如此狠心,将她打入这暗无天日的冷宫?

“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尤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丞相不会不管我的,家族也不会放弃我!只要我能联系上他们,他们一定有办法救我出去!”

她开始仔细观察静思苑的守卫 —— 这里的侍卫大多懒散,宫女太监也都是些被发配来的,对她这个废妃更是懒得搭理。这倒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三日后的午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提着食盒走进静思苑。这老太监曾在飞鸾宫当过差,当年尤家曾帮过他一个大忙,让他的儿子免除了兵役,他一直对尤家心存感激。如今见尤氏落难,他心中虽有忌惮,却还是借着送份例用品的机会,想来看看她。

尤氏见是他,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她趁守卫不注意,悄悄拉着老太监走到墙角,从怀里掏出一张用丝绸缝成的小口袋,里面装着一封血书 —— 那是她昨夜咬破手指写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泣血,上面控诉着慕容翊的薄情寡义,咬定自己是被沈璃陷害,哀求家族务必设法救她出去,并承诺只要能重获自由,定当报答。

“李公公,求您了,一定要把这封信带出宫,交到丞相手里!” 尤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抓着老太监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只要我能出去,您要什么,我都给您!”

老太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满是血丝的眼睛,心中一阵不忍。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血书,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贵妃娘娘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把信送到丞相府。”

尤氏这才松开手,看着老太监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处,眼中满是期待。她坐在土炕上,开始想象自己重获自由的场景 —— 到那时,她一定要让沈璃那个贱人付出代价,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匍匐在她脚下!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了另一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静思苑的一间偏房里,一个穿着粗布宫女服的女子正透过窗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是沈璃通过陈老留下的隐秘渠道,用五十两银子买通的粗使宫女。陈老是沈璃父亲当年的旧部,在沈家落难后,一直暗中帮助沈璃,去年病逝前,将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网络悉数交给了她,这其中,便包括了皇宫里的几个眼线。

那宫女见老太监离开,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团,上面用炭笔写着 “尤庶人托老太监带血书出宫,目的地丞相府”,然后悄悄走出偏房,绕到静思苑的后墙,将纸团塞进一个墙缝里 —— 那里是她与沈璃的联络点,每日酉时,都会有人来取消息。

酉时刚到,沈璃便出现在了西苑的废弃角门附近。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宫装,头上戴着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这里是皇宫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只有几个巡逻的侍卫偶尔会来查看。

沈璃走到墙缝前,取出纸团,展开一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将纸团揉成一团,塞进嘴里,慢慢咽了下去 —— 不留任何痕迹,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璃迅速躲进旁边的阴影里,看着那个老太监提着食盒,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他显然是想从这个废弃的角门溜出去 —— 这里的守卫最松,而且角门的门栓早已生锈,只要用力一推,就能打开一条缝隙。

老太监走到角门前,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放下食盒,双手抓住门栓,用力摇晃起来。就在角门即将被推开的瞬间,沈璃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

“李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老太监的侥幸心理。

老太监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看到沈璃的那一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沈…… 沈姑娘…… 您…… 您怎么会在这里……”

宫里谁不知道,这位沈宫女如今是陛下眼前最得用的人,虽无位份,却连李总管都要让她三分。她此刻出现在这里,用意不言而喻。

沈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漠然,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老太监的胸口:“东西呢?”

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封血书,双手奉上,涕泪横流:“沈姑娘饶命!饶命啊!这…… 这是尤庶人逼老奴带的,老奴根本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老奴吧!”

沈璃接过血书,指尖触及那微粘的、暗红色的字迹时,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与恨意。她缓缓将血书撕碎,再撕碎,直至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然后随手一扬,碎片如同雪花般飘落,尽数撒入旁边的污水沟中。黑色的污水冒泡,瞬间将碎片淹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 沈璃蹲下身,看着老太监,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你知道后果。”

“不敢!老奴不敢!” 老太监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便磕出了血,“老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以后再也不敢来这里了!”

“滚。” 沈璃站起身,冷冷吐出一个字。

老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提起食盒,头也不回地跑了,连滚落在地上的帽子都忘了捡。

沈璃站在原地,夜色渐渐降临,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看着老太监消失的方向,眸底没有丝毫波澜。截断这封求救信,只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她要的,是让尤氏在希望与绝望的反复拉扯中,一点点被折磨疯 —— 对于一个曾经高高在上、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剥夺她最后一点关于未来的幻想,更残忍的了。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沈璃的裙摆上。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尚药局。心中那个盘桓已久的、更为阴狠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 她要让尤氏,终身绝育。

直接用堕胎药太便宜她了,而且容易被察觉。沈璃要的,是一种能悄无声息摧毁胞宫、令其永远失去孕育能力,却不会立刻致命,甚至初期症状都不明显的药物。她要让尤氏在漫长的冷宫岁月里,慢慢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一点点破灭,最终在彻底的绝望中疯癫。

这种药,寻常太医署自然没有记载。但沈璃不同,她是医药世家沈家的女儿,自幼便在父亲的书房里翻阅各种医书,其中不乏一些记载着阴私手段的孤本偏方。她记得有一本名为《毒经补遗》的古书中,记载着一种名为 “寒宫散” 的药方 —— 以极寒阴滞的药物为主,佐以几味药性相冲相克的辅药,长期微量服用,能逐渐凝滞血脉,冻伤胞宫,最终使其彻底萎缩失效。因其药性缓慢且隐秘,极难察觉,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太医,也只会以为是女子体虚或风寒所致。

调制 “寒宫散” 的药材,大多并不罕见,如附子、干姜、肉桂等,但有两味主药 ——“阴凝草” 和 “蚀蕊花”—— 却极为难得。阴凝草只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冰缝之中,需在极寒的天气里采摘,稍有不慎便会被冻伤;蚀蕊花则产于南疆瘴疠弥漫的沼泽深处,周围常有毒蛇猛兽出没,采摘者十有八九会死于非命。

不过,这难不倒沈璃。陈老留下的药商网络,远比她想象中更神通广大。这些药商遍布大江南北,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市井百姓,只要给钱,没有他们找不到的药材。

沈璃回到尚药局后,立刻关上门,从床板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陈老留下的联络暗号和信物。她用炭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朵简单的蚀蕊花,旁边写着 “需阴凝草三钱,蚀蕊花五钱,半月内送到”,然后将纸条塞进一个竹筒里,用蜡封好,交给了一个心腹小太监 —— 这小太监是陈老的远房孙子,对沈璃忠心耿耿。

“把这个交给东市‘回春堂’的王掌柜,他知道该怎么做。” 沈璃叮嘱道,“记住,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个竹筒。”

“沈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小太监接过竹筒,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璃依旧像往常一样,每日为慕容翊调制凝神香,处理尚药局的琐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她会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亮,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半个月后,那个小太监如期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布包,里面裹着几株干枯发黑、仿佛被冻僵的小草,以及几片颜色艳丽却带着诡异腐朽气息的花瓣 —— 正是阴凝草与蚀蕊花。

沈璃接过布包,指尖触及阴凝草时,能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寒意,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了。她打开窗户,让夜风灌进来,吹散布包上的气息,然后将布包拿到自己的小耳房里。

小耳房狭小而昏暗,只有一盏油灯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材香气。沈璃将油灯调亮,取出一个小小的药杵和药臼,将阴凝草和蚀蕊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她的动作极为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仿佛在处理一件剧毒之物。

研磨的过程异常缓慢。阴凝草质地坚硬,需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碾碎,沈璃的额头很快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也开始发酸,但她丝毫不敢懈怠 —— 她必须确保药材被磨成最细的粉末,才能保证药性的均匀,也避免留下任何痕迹。

蚀蕊花则相对容易研磨,但它的气味极为特殊,一旦研磨开来,那股腐朽的气息便会弥漫开来。沈璃早有准备,她在耳房的角落里放了一盆清水,里面泡着几片薄荷叶子,薄荷的清香恰好能掩盖蚀蕊花的气味。

半个时辰后,药材终于被磨成了细粉。粉末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暗黄色,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腥气。沈璃将粉末小心翼翼地倒进几个极小的瓷瓶里,每个瓷瓶只装了不到三分之一,然后用软木塞塞紧,再用蜡封好,藏进床板下的暗格里 —— 那里是她最隐秘的地方,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接下来,便是如何下药。

静思苑的饮食虽粗陋,但也是由专人负责的,直接买通送饭的太监风险太大,容易留下把柄。沈璃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一个更迂回、也更安全的方式 —— 利用太医院的汤药。

她知道,静思苑的废妃们,偶尔也会有些小病小痛。太医院自然不会精心诊治,通常只是派个最低等的医士,开些最普通便宜的方子,由宫人煎了药送去。而尤氏初入冷宫,心气郁结,加之环境恶劣,感染风寒几乎是必然之事。

果然,没过几天,静思苑便传来消息 —— 尤庶人病倒了,发热咳嗽,卧床不起。太医院派了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医士前去诊治,那医士草草诊脉后,开了一副发表散寒的方子,无非是些麻黄、桂枝、杏仁之类的普通药材,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机会来了。

这日,负责给静思苑煎药的,是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药童。这小药童年纪尚小,做事毛躁,经常丢三落四。沈璃算准了时间,知道每日辰时,煎药房的管事会叫小药童去帮忙搬药材 —— 那是煎药房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辰时一到,沈璃便站在煎药房外的走廊上,假装整理药材。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管事的声音:“小三子,快过来帮忙搬药材!这几筐当归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

小药童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药勺,匆匆跑了出去。

沈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迅速走进煎药房。煎药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十几个药罐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着,蒸汽缭绕,视线有些模糊。她很快便找到了属于尤庶人的那罐药 —— 罐身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静思苑尤氏”。

沈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软木塞,倒出一小撮灰黄色的粉末,迅速撒进药罐里,然后拿起一根干净的竹筷,快速搅拌了几下。粉末遇热即融,无色无味,瞬间消失在深褐色的药汁中,看不出丝毫异样。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时间。沈璃将瓷瓶塞回怀里,整理了一下衣角,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迅速退出煎药房,回到走廊上,继续整理药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过。

没过多久,小药童搬完药材回来了。他丝毫没有察觉异样,拿起药罐,倒出药汁,装进一个粗瓷碗里,递给了前来取药的静思苑宫女。

沈璃看着宫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只是第一次,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找到更多的机会,将 “寒宫散” 一次次混入尤氏的饮食汤药之中。剂量她会控制得极精妙,既不会立刻引起剧烈反应被察觉,又能持续不断地侵蚀尤氏的身体根本。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堂上的局势越发紧张。镇南王不仅拒不奉诏,反而率军攻占了南方的两座城池,慕容翊收到军报后,气得当场摔了龙椅,头痛症发作得越发频繁,对沈璃调制的凝神香也越发依赖。后宫在尤贵妃倒台后,似乎沉寂了许多,但暗地里的波涛从未停息 —— 其他嫔妃都在暗中积蓄力量,试图争夺空缺的贵妃之位,宫女太监们也都小心翼翼地站队,生怕惹祸上身。

而静思苑里的尤氏,在病愈后,身体却似乎并未完全恢复。她时常感到腰腹酸冷,即便是在温暖的午后,也需要用棉被裹着肚子才能稍微缓解。月事也变得极其不规律,有时迟迟不来,有时来了却腹痛如绞,血色暗黑,还带着大量的血块。

她只当是冷宫环境恶劣所致,加之自己忧思过度,并未多想。每次腹痛发作时,她便会对着守在一旁的老宫女发脾气,骂她们没照顾好自己,骂慕容翊薄情寡义,骂沈璃那个贱人害她落得这般下场。可骂完之后,她又会陷入深深的绝望 —— 她知道,这些咒骂毫无用处,只会让她显得更加狼狈。

她仍在想方设法传递消息。她曾偷偷写了一张纸条,塞在送饭的太监手里,恳求他将纸条带出宫,可那太监刚走出静思苑,就被沈璃的人截住,纸条被搜了出来。沈璃看着纸条上那些充满怨恨的字迹,冷笑一声,将纸条扔进了火炉里,看着它化为灰烬。

尤氏发现消息没传出去后,彻底崩溃了。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嚎,用头撞墙,直到额头渗出血来,才被老宫女拉开。从那以后,她变得越发焦躁易怒,时常对着空气说话,时而哭时而笑,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沈璃偶尔会 “奉命” 去静思苑送些陛下 “赏赐” 的旧衣布料 —— 那些其实是内务府处理的废弃之物,上面满是磨损的痕迹,有的甚至还带着霉斑。每次去,她都会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形容憔悴、疯疯癫癫的女人。

有一次,她看到尤氏正抓着一把枯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容,仿佛那把枯草是她的孩子。沈璃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母亲也曾这样抱着她,哼着摇篮曲,可尤氏却毁了她的一切。

“尤氏,你现在的痛苦,不及我万分之一。” 沈璃在心中默念,转身离开了静思苑。她知道,尤氏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大约两三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静思苑突然传来凄厉无比的尖叫和哭嚎,那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空,在西苑回荡,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彼时,沈璃正在尚药局为慕容翊调制新一炉宁神香。她听到声音时,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畅。她知道,尤氏那边,终于有反应了。

次日清晨,消息才慢慢传开。原来,尤庶人昨夜再次来了月事,这次却血流如注,完全无法止住,还排出了大块大块暗紫色、状若腐烂肉块的组织物,腥臭无比。守夜的老宫女吓坏了,连夜跑出去叫人,侍卫们不敢耽搁,立刻上报给了内务府,内务府又上报给了慕容翊。

慕容翊虽对刘婉早已厌恶至极,但毕竟曾是自己的贵妃,若是死在冷宫里,传出去终究不好听。他便下旨,让太医院派一个资历较深的太医前去诊治。

太医赶到静思苑时,尤氏已经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如纸,身下的床单被鲜血染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腥臭味。太医连忙上前诊脉,手指刚搭在尤氏的手腕上,脸色便凝重起来。

他诊了许久,又查看了尤氏排出的组织物,最终摇了摇头,开了一副止血的方子,然后对着负责看守静思苑的老宫人,低声说道:“胞宫大损,寒气入骨,已是…… 终身绝育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好生将养吧,别再折腾了。”

这话,如同最终的判决,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尤氏耳中。

她先是愣住,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仿佛没听懂太医的话。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血丝瞬间弥漫了整个眼白。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

终身…… 绝育?

再也无法生育?

尤氏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疯狂地回荡。她失去了陛下的宠爱,被家族放弃,打入了冷宫,可她心中还藏着一丝渺茫的侥幸 —— 或许有一天,陛下会回心转意;或许丞相会找到机会,将她救出去;只要她还能生育,只要她能生下皇子,就还有翻身的可能!这是深宫女子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指望!

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指望,也被彻底碾碎了!剥夺得干干净净!

是谁?是谁害她?!

是陛下吗?是他觉得自己碍眼,所以连她最后一点希望都要剥夺?!

还是沈璃那个贱人?!一定是她!自从她出现,自己就诸事不顺,从贵妃跌到庶人,如今又落得终身绝育的下场,肯定是她搞的鬼!

或者…… 是家族?是丞相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怕自己连累他们,所以干脆让她连翻身的可能都没有?!

无数的猜忌、怨恨、恐惧、绝望,如同无数只毒虫,瞬间啃噬掉了尤氏最后一丝理智。

“啊 ——!!!!!!!!!”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凄厉癫狂的尖叫,猛地从尤氏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冷宫阴沉的天空。

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力大无穷地掀翻了试图按住她的老宫女。老宫女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尤氏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冲了出去,脚上的皮肤被地上的石子划破,渗出鲜血,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嘶吼着,在静思苑荒芜的庭院里疯狂奔跑,眼神涣散,脸上又是哭又是笑,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什么,仿佛在抓那些逝去的希望。

“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饶了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她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皇宫的方向连连磕头,额头很快便磕出了血,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的枯草上,显得格外狰狞。

“沈璃!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她又猛地站起来,对着空气咒骂,声音嘶哑,眼中满是疯狂的恨意。

“丞相!丞相救我!救救我啊!我是你的外女啊!你不能不管我!” 她抱着一棵枯树,将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哭嚎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呜咽。

“孩子…… 我的皇儿…… 你在哪儿…… 娘来了…… 娘来陪你了……” 她突然安静下来,弯腰捡起一个破旧的枕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脚步蹒跚地在庭院里踱步,脸上带着诡异的温柔。

她,彻底疯了。

消息传到沈璃耳中时,她正在尚药局的窗前调制宁神香。香料在她指尖细腻地混合,薄荷与檀香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试图安抚灵魂的气息。

向她低语这个消息的,是那个心腹小太监。小太监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惊惧和唏嘘,声音压得极低:“沈姐姐,静思苑那边…… 尤庶人彻底疯了,现在还在院子里抱着枕头跑,嘴里喊着‘孩子’……”

沈璃的手顿了顿,指尖的香料洒落了少许。她低下头,将洒落的香料拾起,重新放回瓷碗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怜悯,更没有喜悦。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 —— 比如哪棵树开了花,哪只鸟落了地。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微微垂下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微光。

大仇,终于得报了一部分。

尤氏活着,却失去了所有希望,将在无尽的疯癫和痛苦中,熬过余生。这比直接杀了她,更解恨。

沈璃将混合好的香料倒入香炉,盖上盖子。袅袅青烟升起,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却注定抚不平这宫闱内外、天下之间的重重戾气与杀机。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乌云低垂,仿佛一场更大的暴风雪即将来临。寒风卷起窗棂上的纸页,发出 “哗啦” 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沈璃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香料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

丞相还在朝堂之上,权势依旧滔天;镇南王还在南方拥兵自重,威胁着慕容翊的江山;当年构陷沈家的元凶,还有许多尚未伏诛;兄长的下落依旧不明,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而慕容翊…… 这个她如今必须依附,却又同样深恨的帝王,他的头痛愈发严重,性情也越发暴戾难测。她播下的风暴种子,正在朝野间生根发芽,南方战云密布,朝堂局势一触即发。

她走到案前,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当年写下的血书 —— 那是父亲在天牢中,用指甲蘸着血写的,上面记录了丞相构陷沈家的证据。沈璃轻轻抚摸着血书,指尖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绝望与不甘。

“爹,娘,兄长,女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沈璃在心中默念,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会让所有仇人,血债血偿。”

静思苑方向,似乎又隐隐传来了一声模糊而癫狂的笑声,那笑声在寒风中飘散,很快消失在宫廷巨大的寂静之中。

沈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开始收拾香具。她的动作从容而冷静,仿佛刚才那场关于仇恨与复仇的心理波澜,从未在她心中掀起过涟漪。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脚下的路还很长,布满了荆棘与陷阱,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但沈璃无所畏惧。

从沈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躯壳。

她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搅动这宫闱风云,颠覆这朝堂格局,让所有欠了沈家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直到真相大白于天下,直到所有仇人伏诛,直到兄长的下落水落石出。

或者,直到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唯一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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