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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晨光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冷意。次日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晨露混合的清冽气息。李福全捧着明黄色的圣旨与一枚玄铁令牌,迈着小碎步穿过殿内的盘龙柱,身后跟着两名垂首侍立的小太监,神色比往日更为恭敬 —— 他深知,这道旨意背后,牵动着宫中最微妙的权力平衡。

沈璃已在殿外候了片刻,一身淡紫色尚宫服衬得她身姿挺拔,鬓边仅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既符合尚宫的身份,又不显张扬。见李福全出来,她微微躬身行礼,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卷圣旨上,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收紧 —— 她清楚,慕容翊的 “合作” 绝非恩赐,而是一场以权力为饵的博弈。

“沈尚宫,接旨吧。” 李福全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宣读起来。圣旨上的文字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透着帝王的权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尚宫沈璃,救驾有功,忠勇可嘉。前番宫变之事,经彻查与沈尚宫无涉,今恢复其尚宫之职,掌六宫用度及御药监管如旧。特赐‘紫宸令’一枚,允其协理宫内非常之事,查补阙漏。凭令可于午后及夜间三鼓前,在除后宫嫔妃寝宫、内阁值房、军机要地外的宫苑行走,可调阅内务府及宫中部分非核心旧年密档、记册。钦此。”

宣旨完毕,李福全脸上堆起比往日更甚的谄媚笑容,双手将那枚玄铁令牌奉上。令牌触手冰凉,巴掌大小,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是一个小巧却苍劲的 “宸” 字,入手异常沉重,仿佛携着整座皇宫的压力。“沈尚宫,陛下对您可是信任有加,这紫宸令啊,宫中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可就您独一份呢!” 李福全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讨好,“日后尚宫大人在宫中行走,咱家还需您多多关照才是。”

沈璃垂眸,双手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纹路,心中却一片清明。这令牌不是权力的勋章,而是一副无形的镣铐。“协理宫内非常之事”,说白了,就是让她做慕容翊的 “暗刃”,去探查那藏在暗处的 “影” 组织。她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臣妾谢陛下隆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

旨意传开,整个皇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掀起层层涟漪。

软禁解除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短短一个时辰便飞遍了宫墙内外。昔日里,沈璃因卷入宫变与丞相暴毙案,宫人嫔妃们见了她都避之唯恐不及,连路上遇见都要绕着走;如今,她不仅安然无恙,还手握紫宸令,权势更胜往昔,众人的态度立刻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璃前往御药房巡查时,远远便看到一队宫人垂首立在路边。为首的是浣衣局的刘姑姑,往日里总爱端着架子,此刻却率先躬身行礼,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沈尚宫安好。” 身后的小宫女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喘,规规矩矩地喊着 “沈尚宫”,眼神里却藏不住复杂的情绪 —— 有对权势的敬畏,有对她 “死里逃生” 的好奇,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嫉妒与恐惧。谁都清楚,这位沈尚宫能在惊涛骇浪中站稳脚跟,还得到陛下如此信任,绝非简单人物,她背后的水,深到让人不敢窥探。

后宫之中,皇后苏氏的反应最为迅速。当日午后,便派了贴身宫女送来赏赐 —— 一匣南海珍珠,两匹上等云锦,还有一盒御膳房刚做好的精致点心。宫女传话时,语气格外亲切:“皇后娘娘说,沈尚宫近日操劳,这些东西是娘娘的心意。娘娘还说,六宫事宜繁杂,日后许多事还需妹妹多费心协助本宫,咱们姐妹同心,才能让宫中安稳。” 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而素来与皇后不睦的贵妃赵氏,却在次日便称病不出,连每日例行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她宫中的太监来报备时,语气含糊:“贵妃娘娘昨夜偶感风寒,头晕乏力,太医说需静养几日,还请皇后娘娘与沈尚宫体谅。” 沈璃听闻后,只是淡淡点头 —— 赵氏这是在暂避锋芒,她很清楚,此刻与手握紫宸令的自己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倒不如静观其变,看这场权力游戏如何发展。

朝堂之上的暗流,比后宫更为汹涌。沈璃的名字,渐渐成了官员们私下议论的焦点。早朝后,兵部尚书赵承业与内阁首辅张敬之在偏殿等候奏事时,便曾低声交谈:“那位沈尚宫,先是救驾,再是卷入宫变,如今又得陛下赐令,你说…… 她会不会是陛下培养的秘密心腹?” 张敬之捻着胡须,眼神深沉:“不好说。陛下心思深沉,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整顿内务,或许是想借她的手,查些宫里的旧账。只是…… 丞相刚死,‘影’组织又在暗处,她这位置,可是烫手得很啊。”

更有甚者,将沈璃与皇室暗卫联系起来。有官员在茶馆私下议论:“听说沈尚宫能夜间在宫中行走,还有暗卫跟着护驾,这不就是暗卫统领才有的待遇吗?说不定她早就投靠了陛下,替陛下办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些流言蜚语,像藤蔓一样在京城的官员圈子里蔓延,却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及 —— 谁都知道,议论陛下信任的人,便是在揣测圣意,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

沈璃对这些流言心知肚明,却从不理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看似尊荣的处境,不过是慕容翊布下的幻境。她是他手中的一把刀,刀身再锋利,也逃不过被丝线操控的命运。每一次动用紫宸令,每一次在宫中行走,都可能踏入 “影” 组织设下的陷阱;每一次探查线索,每一次向慕容翊汇报,都可能招致未知的反噬。

那枚紫宸令,在别人眼中是权力的象征,在她眼中却是催命的符咒。慕容翊给了她有限的自由 —— 午后与夜间的行走权,调阅旧档的权限,却又通过李福全和那些无处不在的暗卫,给她划定了清晰的边界。她去文萃阁时,总能感觉到暗处有目光在注视;她夜间从御药房返回怡兰轩时,身后总有轻微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却如影随形。这种明尊暗囚的处境,让她时刻紧绷着神经,连睡觉时都要警醒着,生怕哪一刻便落入险境。

恢复职权后的第三日,沈璃便以 “整理御药房旧档、核对先帝年间药材入库名录,防止药材霉变或遗漏” 为由,动用了紫宸令的权限,前往宫中收藏旧年文书档案的 “文萃阁” 偏殿。

文萃阁位于皇宫西侧,远离主殿区域,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殿外的台阶上长满了青苔,殿内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点上油灯。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的霉味与防蛀药草的苦涩气息,混合成一种独属于故纸堆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从地面延伸到屋顶,上面堆满了用黄绸布包裹的卷宗,有些卷宗的封皮已经泛黄破损,显然是多年未曾有人翻阅过。

管理文萃阁的是一位姓陈的老宦官,年近七旬,头发早已全白,背也驼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异常锐利。他显然早已接到了李福全的通知,见沈璃来了,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沈尚宫安好,咱家已按照陛下的吩咐,将御药房及内务府的旧档都整理出来了,就在东边第三排书架。”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沈璃走向书架,脚步缓慢却稳健。走到书架前,他伸手拂去卷宗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珍贵的宝物:“这些都是先帝年间的记录,从先帝登基到驾崩,一共三十七年,都在这里了。沈尚宫要找什么,咱家可以帮您翻找。”

沈璃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垂着眸,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看似恭敬,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扫向自己,显然是在监视。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多谢陈公公,不必麻烦,我自己来便好。公公若是有事,便去忙吧,我这边需要安静,不用人伺候。”

陈公公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咱家没事,就在旁边候着,万一尚宫有需要,咱家也能搭把手。” 说罢,便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破旧的账簿,看似在翻阅,实则注意力全在沈璃身上。

沈璃不再多言,转身开始翻阅卷宗。她的目标很明确 —— 查找父亲沈巍在世前后(大约是先帝晚年),宫中各位主子的用药记录、太医请脉记档,尤其是那些在当年政变中扮演过角色的皇子、嫔妃,以及当时得势的太监、女官。她记得父亲曾在信中提过,先帝晚年身体虚弱,宫中为了争夺皇位,曾有过一场隐秘的争斗,而那场争斗,很可能与 “影” 组织有关,也与沈家的冤案脱不了干系。

这是一项极其繁琐的工作。每一卷卷宗都有手臂粗细,里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的字迹潦草,有的墨水已经褪色,需要凑近油灯才能看清。她从先帝三十年的卷宗开始翻起,那正是父亲入宫担任御医、逐渐得到先帝信任的年份。她一页一页地看,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名字、任何一笔异常的记录 —— 比如某个嫔妃频繁请脉,却查不出病因;某个太监突然大量采买某种药材,用途不明;或者御药房的药材入库量与出库量不匹配,出现莫名的缺口。

陈公公坐在一旁,时不时会咳嗽一声,或是起身给油灯添油,看似无意,实则是在提醒沈璃,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沈璃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沉下心来,专注于卷宗。她知道,耐心是此刻最好的武器,只有从这些枯燥的故纸堆中,才能找到隐藏的线索。

一连四日,沈璃都会在午后准时出现在文萃阁偏殿。她总是穿着素雅的尚宫服,带着一个小小的锦盒,里面装着提神的薄荷糖与手帕。每日她都会翻完两三卷卷宗,将可疑的记录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然后在傍晚时分离开。慕容翊从未派人来催促,也没有询问过进展,仿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她这把 “刀”,自己摸索出通往真相的道路。

第五日午后,当沈璃翻开一卷标注着 “先帝三十五年,静月太妃宫中用度记录” 的卷宗时,她的目光骤然凝固了。

这卷卷宗记录的是静月太妃宫中每月的采买物品清单,小到针线布料,大到金银器皿,都记得清清楚楚。静月太妃是先帝的妃子,无儿无女,性子孤僻,早在先帝驾崩前两年便病逝了,在宫中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沈璃原本只是随意翻阅,却在其中发现了几处异常。

在 “先帝三十五年秋,九月” 的采买清单里,夹杂着几笔 “西域安神香” 的采购记录:九月初三,采买西域安神香二两;九月十三,采买西域安神香二两;九月二十三,采买西域安神香二两…… 频率固定,每月三次,每次二两,一直持续到当年十二月。记录显示,这些香都是由当时伺候静月太妃的钱姓老太监经手采买,采买渠道标注的是 “内务府专供”。

这本身看似并无异常 —— 宫中嫔妃常用安神香助眠,西域香料名贵,偶尔采买也属正常。但沈璃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她立刻起身,走到东边第一排书架,翻找出先帝三十五年九月至十二月的 “御药房药材入库记录”,一页一页地仔细查看。

御药房的入库记录极其详细,每一种药材、香料的名称、数量、来源、经手人,都记得明明白白。沈璃从九月查到十二月,翻遍了所有与 “香” 相关的记录,却始终没有找到 “西域安神香” 的入库信息!

宫中规矩,所有供主子使用的药材、香料,必须先经御药房登记入库,再由各宫凭申领单领取,绝不可能直接采买进入各宫而不经过御药房。这 “西域安神香” 既能标注 “内务府专供”,为何御药房却没有入库记录?

除非…… 这香根本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进入宫中的,或者说,它的真实用途,根本不是 “安神”!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沈璃脑海中闪过 —— 柳明远临死前,曾含糊地吐出一个 “月” 字!当时她以为是 “影” 组织的暗号,或是某个与 “月” 相关的地点,却从未想过,会与一位早已病逝的太妃有关!静月太妃的封号中,恰好有一个 “月” 字!

难道…… 静月太妃宫中这些异常的采买,会与 “影” 组织有关?那个经手采买的钱太监,会不会就是 “影” 组织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沈璃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指尖微微颤抖。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缓缓将那几页记录轻轻叠起,夹入一摞她早已准备好、标注着 “需带回尚宫局核对药材数量” 的御药房旧档之中。然后,她又如常翻阅了几页其他卷宗,故意对着一处模糊的字迹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字写得也太潦草了,得带回局里,找懂行的人辨认才行。”

坐在一旁的陈公公听到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手中拿着的都是御药房的账册,便没有起疑,只是笑道:“尚宫局人才济济,定能辨清。若是需要咱家帮忙,尚宫尽管开口。”

沈璃笑了笑,合上卷宗:“多谢陈公公,不必了。今日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说罢,她抱着那摞卷宗,转身离开了文萃阁。走出殿门时,她能感觉到陈公公的目光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回到怡兰轩,沈璃立刻将房门关上,拉上窗帘,小心翼翼地从卷宗中取出那几页静月太妃的用度记录。她将记录铺在桌上,点燃一盏油灯,凑到灯前仔细查看。灯光下,那 “西域安神香” 的字样格外刺眼,钱太监的名字也一次次出现在经手人一栏。

她必须尽快找到这个钱太监!

沈璃没有耽搁,立刻前往尚宫局的文书室。尚宫局掌管六宫人事,记录着所有宫女、太监的入宫、出宫、调动、病逝等信息。管理文书室的是一位姓林的宫女,办事干练,见沈璃来了,连忙起身行礼:“沈尚宫安好,不知您有何吩咐?”

“我要查一个人的记录。” 沈璃开门见山,“先帝年间,伺候静月太妃的钱姓太监,我要他的所有档案,包括入宫时间、出宫原因、出宫后的去向。”

林宫女不敢怠慢,立刻从书架上取出 “先帝年间太监名录”,翻找起来。片刻后,她指着其中一页说道:“沈尚宫,找到了。钱忠,祖籍山东,先帝二十年入宫,先在御膳房当差,先帝二十八年调往静月太妃宫中,任总管太监。先帝三十六年春,静月太妃病逝后,钱忠以‘年老体衰,无法胜任宫中差事’为由,申请出宫荣养,陛下(指先帝)准了。出宫后的居住地址是…… 京城南郊,荷花巷十三号。”

沈璃心中一动 —— 静月太妃病逝于先帝三十五年冬,钱忠在次年春便以 “年老体衰” 为由出宫,时间点太过巧合。而且,一个在宫中当了十六年太监,还曾担任太妃宫中总管的人,按理说应该在宫中安度晚年,为何会突然申请出宫?这里面,定然有猫腻。

但她也清楚,自己绝不能亲自前往荷花巷调查。其一,她身为尚宫,无圣旨不得出宫,擅自离宫便是大罪;其二,慕容翊的暗卫定然时刻监视着她的行踪,她若有任何异常举动,立刻会引起怀疑;其三,若钱忠真与 “影” 组织有关,他的住处恐怕早已被 “影” 的人或是慕容翊的人监控,甚至钱忠本人,都可能已经不在原地 —— 或许早已被灭口。

她需要一个 “中间人”,一把能替她在外行走,又不会暴露她的 “手”。

夜幕降临,怡兰轩的灯光昏黄而安静。沈璃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歇下,而是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素色宫装,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文书房后院的小厨房。

小厨房是给夜间当值的书吏、太监准备宵夜的地方,此刻只有一位姓孙的厨娘在忙碌。孙厨娘年近五十,手脚麻利,见沈璃来了,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沈尚宫安好,您怎么来了?可是要传宵夜?”

“不是。” 沈璃笑了笑,将食盒放在桌上,“我听说夜间当值辛苦,特意让小厨房温了一壶酒,给文书房的王书吏送去。他年纪大了,夜间容易着凉,喝点酒能驱寒。”

孙厨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尚宫大人真是体恤下属,咱家这就给您取酒。” 说罢,便从酒坛中倒出一壶温热的黄酒,递给沈璃。

沈璃接过酒壶,指尖在壶口轻轻一抹 —— 她的指尖上,早已沾了一点淡黄色的粉末,那是她根据家传调香术配制的 “软言散”,无色无味,服下后能让人精神放松,口风变软,更容易吐露实情。这种药粉对身体无害,药效也只持续一个时辰,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将酒壶放入食盒,对孙厨娘道:“辛苦孙厨娘了,我亲自送去便好。” 说罢,提着食盒,转身走向文书房。

文书房内,只有王书吏一人当值。王书吏年近六十,头发花白,平日里最爱喝酒,酒后话也多,但为人谨慎,从不议论宫中大事,因此在文书房待了二十多年,一直平安无事。此刻,他正坐在桌前,打着哈欠整理文书,见沈璃来了,连忙起身行礼:“沈尚宫安好,您怎么深夜来了?”

“夜间当值辛苦,给你送壶酒来。” 沈璃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酒壶,倒了一杯递给王书吏,“温过的黄酒,驱寒。”

王书吏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酒杯,连声道谢:“多谢尚宫大人体恤!咱家…… 咱家真是受宠若惊!”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立刻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

沈璃在他对面坐下,随意拿起桌上的文书翻了翻,笑道:“王公公在文书房待了这么多年,宫中的事,怕是没有您不知道的吧?我今日整理旧档,看到一些关于京城坊市的记录,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想向您请教请教。”

王书吏喝了酒,又得了沈璃的夸赞,顿时来了精神,放下酒杯,拍着胸脯道:“尚宫大人您客气了!咱家在宫里待了快四十年,京城的坊市,咱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您想问哪个地方?”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到一个叫‘荷花巷’的地方,” 沈璃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不知那地方在京城哪个位置?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王书吏听到 “荷花巷” 三个字,眼睛一亮,带着几分炫耀道:“荷花巷啊!咱家知道!就在南郊,那地方偏是偏了点,但住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太监、老宫女,都是在宫里待过的人,规矩着呢!”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对了,尚宫大人,这荷花巷最近还出了点事!就是咱家那不成器的侄子,在南城兵马司当巡城吏,前阵子就是他去处理的!”

“哦?出了何事?” 沈璃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巷尾十三号,住的是一个姓钱的老太监,前阵子夜里遭了贼!” 王书吏的声音压得更低,还用手比划着,“听说那贼翻得可乱了,屋里的箱子、柜子都被打开了,东西扔得满地都是!我那侄子去的时候,还看到地上有打碎的瓷碗,还有几件旧衣服被扔在院子里!不过奇怪的是,那钱太监说没丢什么值钱东西,就报了个‘失窃未遂’,咱家侄子也没办法,只能让人把现场清理了,叮嘱他以后锁好门。”

他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感慨:“啧啧,这老太监啊,怕是以前在宫里得罪了人,不然怎么会有人特意去偷他?他在宫里当差那么多年,手里肯定有不少宝贝,只是没说罢了!”

沈璃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 钱忠!荷花巷十三号!遭贼!这绝不是普通的盗窃案!“影” 组织的反应太快了!他们定然是察觉到了钱忠的威胁,或者是知道有人要查钱忠,所以抢先一步去搜查,甚至可能…… 钱忠已经被他们灭口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伪造了 “遭贼” 的假象!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那钱太监多大年纪了?身体还好吗?遭贼后,有没有搬去别的地方?”

“钱忠啊,看着得有六十多了,身体倒还硬朗,” 王书吏回忆着侄子的话,“遭贼后也没搬,还住在那里。不过我那侄子说,最近好像没怎么看到他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吓得不敢出来了。”

沈璃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判断 —— 钱忠要么已经死了,现在住在那里的是 “影” 的人,用来迷惑他人;要么就是被 “影” 的人控制了,失去了自由。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可能从钱忠口中得到任何线索了。

她又与王书吏闲聊了几句,确认了钱忠的外貌特征、日常习惯,以及荷花巷的具体环境,才起身告辞:“多谢王公公告知,我明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尚宫大人慢走!” 王书吏醉意朦胧,起身送她到门口,还一个劲地说,“以后有什么事,尚宫大人尽管问咱家!”

回到怡兰轩,沈璃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在瞬间断得更彻底。“影” 组织如同鬼魅,总能抢先一步,将所有可能暴露他们的痕迹抹去。而慕容翊,却始终按兵不动,仿佛在冷眼旁观这场博弈,等着她将所有线索呈上。

她必须将钱忠的事情告诉慕容翊,但如何说,却是一门学问。她不能暴露自己私下利用王书吏探查的事情,只能将发现停留在 “宫中旧档” 的层面,否则,慕容翊定会察觉到她的 “私心”—— 她查的不仅是 “影” 组织,还有沈家的冤案。

次日清晨,沈璃准时前往乾清宫,向慕容翊回禀 “整理御药房旧档的进展”。

乾清宫内,慕容翊正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李福全站在一旁,垂首侍立。见沈璃来了,慕容翊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朱笔,淡淡道:“你来了。御药房的旧档,整理得如何了?可有发现?”

“回陛下,奴婢已整理完先帝三十五年至三十七年的御药房旧档,” 沈璃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在整理过程中,奴婢发现了一处异常 —— 静月太妃宫中,曾在先帝三十五年秋至冬,频繁采买一种名为‘西域安神香’的香料,每月三次,每次二两,经手人是当时的总管太监钱忠。但奴婢查阅同期御药房的入库记录,却并未找到这种‘西域安神香’的入库信息。”

她顿了顿,抬起头,迎上慕容翊的目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宫中香料皆需经御药房入库,再由各宫申领,此香却直接采买进入太妃宫中,不合规矩。奴婢怀疑,此香或许并非普通安神香,钱忠也可能与宫中某些隐秘往来有关。恳请陛下准允奴婢细查钱忠的去向,查明此香的真实用途。”

她刻意隐瞒了钱忠已出宫、荷花巷遭贼的事情,只将发现限定在 “宫中旧档异常” 的范围内,既表现了自己的 “尽职尽责”,又没有暴露私下的行动。

慕容翊坐在龙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 “笃、笃、笃” 的声响,节奏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随即淡淡道:“静月太妃、钱忠…… 朕知道了。”

他抬起头,看向沈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朕会派人去查,你不必亲自深究。你继续整理御药房的旧档,留意其他异常便可。”

沈璃心中凛然 —— 慕容翊果然瞬间就抓住了关键,还立刻阻止了她继续深入!他绝不是第一次听到 “静月太妃” 或 “钱忠” 的名字,甚至可能早已派人调查过!而荷花巷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他的人做的 —— 要么是他的暗卫先一步去了荷花巷,要么是他早已知道钱忠的下场,只是没有告诉她。

她不敢多问,也不能多问,只能躬身应道:“是,奴婢遵旨。”

“退下吧。” 慕容翊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折上,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璃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乾清宫。走出殿门时,清晨的寒风迎面吹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与慕容翊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深渊边缘行走,你永远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也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走。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新线索,却很可能早已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 她这把 “刀”,连挥向何处,都受着执刀之人的绝对控制。

这种无力感与危险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让她窒息。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三日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怡兰轩的窗棂染成了金色。沈璃正坐在桌前,整理着今日从御药房带来的药材清单,突然听到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李福全提着一个食盒,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谄媚笑容,反而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神色。

“沈尚宫,陛下有口谕。” 李福全走到屋内,关上房门,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陛下让咱家告诉尚宫大人,荷花巷的那把火…… 烧得干净得很,什么都没留下。陛下说,让您安心。”

荷花巷的火?!

沈璃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她从未向慕容翊提及荷花巷,也从未说过钱忠的去向,可慕容翊不仅知道荷花巷,还知道那里发生了 “火”!那把火,定然是慕容翊的人放的 —— 为了毁灭所有可能残留的痕迹,也为了掩盖之前 “遭贼” 的真相!或许,钱忠的尸体,就在那场火中被烧成了灰烬,永远消失在了世上。

而慕容翊让李福全传来这句话,既是在告诉她:这条线索已经断了,你不必再费心;也是在警告她: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掌控之中,你私下查的事情,朕都知道。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沈璃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暗中布局,却没想到,自己从始至终都在慕容翊的棋局里。她的每一步行动,每一个想法,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就像一个站在高处的棋手,冷静地看着她这颗棋子在棋盘上移动,偶尔出手,便将所有可能偏离他掌控的线索,一一掐断。

“臣妾…… 明白了。” 沈璃垂下眸,掩去眼中的惊骇与不甘,声音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有劳李总管跑一趟,还请李总管回禀陛下,臣妾定当遵旨,安心整理旧档,不负陛下所托。”

李福全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几分笑容:“尚宫大人明白就好。陛下也是为了您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咱家就不打扰尚宫大人了,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怡兰轩。

房门关上的瞬间,沈璃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坐在了椅子上。她看着桌上的药材清单,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李福全的话 ——“烧得干净得很,什么都没留下”。

“影” 组织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杀人灭口,不留痕迹;慕容翊则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掌控着一切,算计着所有人,包括她这把被他亲手拾起的刀。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活下去,查清真相,为沈家平反。” 她想起自己隐姓埋名入宫时的决心:“无论多苦多险,都要走下去。” 可现在,她才明白,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她不仅要面对 “影” 组织的追杀,还要应对慕容翊的掌控,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但她没有回头路。

沈璃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药材清单上。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 即使是棋子,也要做一颗有自己意志的棋子;即使是刀,也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影” 组织也好,慕容翊也罢,都不能阻止她查清真相,为沈家平反。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处的宫墙,最后一抹橘红的光晖掠过琉璃瓦顶,将飞檐上的瑞兽镀上一层暖金,随即又被涌来的暮色一点点吞噬。夜幕如同厚重的墨绸,悄无声息地笼罩住整座皇宫,青砖铺就的宫道渐渐隐入昏暗,唯有廊下尚未点亮的宫灯,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着空荡的灯影,带着几分秋夜的清寂。

怡兰轩内,宫人轻手轻脚点上了银台烛,跳动的烛火映得窗纸泛着柔和的暖光。那灯光不算明亮,却穿透了窗外的黑暗,像一点倔强不肯熄灭的星火,稳稳地悬在沉沉夜色里。

沈璃静静立在窗前,指尖轻轻触碰到微凉的窗棂。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拂动她鬓边的碎发,也吹起了心底沉淀的过往 —— 家人含冤而终时的不甘眼神,族人蒙难时的凄厉哭喊,自己隐姓埋名入宫时的决绝,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化作心口那股不曾熄灭的执念。

她清楚地知道,前路绝非坦途,暗处既有 “影” 组织的鬼魅踪迹,又有慕容翊深不可测的掌控,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致命的陷阱。但她的目光却异常坚定,望着那点在黑暗中闪烁的灯光,仿佛也看到了前行的方向。

无论未来有多少荆棘与杀机,她都会带着沈家的冤屈,抱着查明真相的决心,一步一步稳稳走下去。哪怕迷雾重重,哪怕危机四伏,也要亲手劈开那条通往清白与复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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