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像张湿漉漉的网,裹着李家小院。李秋月蹲在井边搓洗衣服,冻得通红的手指在冰凉的水中机械地搅动。水面倒映着她苍白的脸,眼下青黑一片,昨夜大山又是彻夜未归。
井绳突然“吱呀”作响,惊得她抬头。隔壁王婶挎着竹篮,踩着满地枯叶走来:“秋月啊,听婶一句劝,你男人昨儿又在镇上春香楼喝花酒,和那刘佳琪搂搂抱抱的,半个镇子都瞧见了……”
木桶“咚”地坠入井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李秋月的裤脚。她嘴唇哆嗦着,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王婶,您别听人瞎传……”话没说完,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山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院子,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李秋月望着蜿蜒的山路,想起三年前嫁进李家那天,也是这样的山路。那时大山背着她翻山越岭,汗珠滴在她手背上,滚烫滚烫的,说要给她盖青砖瓦房,生一堆胖娃娃。
晌午的日头惨淡,李秋月熬了碗野菜粥,刚端上桌,院外就传来大山醉醺醺的吆喝声。她慌忙起身,正撞见大山搂着刘佳琪跨进门槛。刘佳琪穿着崭新的红绸袄,脂粉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刺得李秋月睁不开眼。
“哟,这不是当家嫂子吗?”刘佳琪倚在大山身上,涂着丹蔻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给我们倒碗水喝?”
大山甩开李秋月递来的水碗,瓷片在地上碎成尖锐的花:“摆什么脸色?老子赢了钱,带佳琪买几件衣裳怎么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溅起的粥沫沾在李秋月鬓角。
李秋月盯着那锭银子,突然想起上个月儿子发高烧,大山说没钱抓药,把家里仅有的老母鸡卖了去赌。此刻银子上还沾着刘佳琪的胭脂,晃得她眼眶生疼。
“大山,你还记得小虎的病吗?”她声音发颤,“大夫说再拖下去,孩子的腿……”
“晦气!提那病秧子作甚!”大山抄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一口,“佳琪说镇上新开了家赌场,今晚老子要去翻本!”他踉跄着往外走,刘佳琪踩着三寸金莲扭到李秋月身边,压低声音:“妹子,男人嘛,就得由着性子来。”
夜幕降临时,李秋月摸黑去后山采草药。月光透过密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攥着镰刀的手微微发抖,耳边总响起刘佳琪临走时的嗤笑。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看,竟是小虎掉落的虎头鞋。
眼泪“啪嗒”砸在鞋面上,绣着金线的虎眼仿佛在流泪。李秋月蜷缩在草丛里,终于压抑不住哭出声。山风裹着她的呜咽飘向远方,惊起几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
当她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时,油灯已经灭了。摸索着点亮油灯,却见小虎蜷缩在床角,小脸烧得通红,枕边放着半块冷硬的窝头。“娘……”孩子虚弱地唤她,李秋月扑过去抱住他,单薄的衣裳下,孩子的骨头硌得她胸口生疼。
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李秋月慌忙把小虎藏进被窝,就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踹开门。为首的疤脸汉子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大山那狗东西欠了三百两银子,今儿再不还,老子就拆了这破屋子!”
李秋月浑身发冷,三百两,就算把这座山卖了也凑不出来。她瞥见桌上大山白天扔的那锭银子,扑过去抓在手里:“大爷,这是我家全部的钱了,求您宽限些日子……”
“就这点碎银子?”疤脸汉子冷笑,一把将银子打落在地,“给脸不要脸是吧?兄弟们,把东西都给我砸了!”
瓷器碎裂声、家具翻倒声中,李秋月护着缩在床角的小虎。突然,“哗啦”一声巨响,装着草药的陶罐被踢翻,晒干的艾草、当归洒了一地。疤脸汉子瞥见小虎烧得发紫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等等。”他弯腰抓起一把草药,“你男人欠的债,用这些药材抵债。”不等李秋月回答,大手一挥,“把东西都装上!”
月光下,满载草药的马车辘辘驶出山村。李秋月跪在满地狼藉中,怀里的小虎烧得直说胡话。远处传来赌场方向的喧闹声,夹杂着大山和刘佳琪放肆的笑声。她望着空荡荡的药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黑暗中,一滴血珠顺着指尖滴落,渗进地板缝隙。
山雨终于落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破瓦上,噼里啪啦像是老天爷在哭。李秋月抱紧孩子,在惊雷炸响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窗外的树影在风雨中扭曲,仿佛无数张狰狞的脸,嘲笑着她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