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握着那包还带着余温的柿饼，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刘佳琪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门外的石板路上，可她留在空气中的桂花香气，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李秋月的神经。大山还站在原地望着村口的方向，嘴角那抹未散的笑意，像极了上次他提起要去帮刘佳琪摘柿子时的模样。
“大山，进屋吧，外面风凉。”李秋月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把柿饼放在院角的石磨上，转身去收晒在竹席上的玉米。金黄的玉米粒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可她的指尖却觉得冰凉。
大山这才回过神，转身帮她一起收玉米。他粗糙的手掌拂过玉米粒，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一会儿才说：“佳琪这孩子，就是客气，不过是帮了点小忙，还特意送柿饼来。”
“嗯，是个有心的。”李秋月弯腰把竹席边缘的玉米拢到中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能感觉到大山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那视线里带着些许试探，可她不想回应。上次在炕头的承诺还萦绕在耳边，可才过了几天，他看刘佳琪的眼神，还是没变。
收完玉米，两人并肩往屋里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像两道永远无法重合的线。进屋后，大山去灶房烧火，李秋月则坐在炕边整理刚收回来的玉米。她把玉米粒里的杂质挑出来，放在一个小竹篮里，动作缓慢而机械。
灶房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大山添柴时木柴碰撞的声响。这些曾经让她觉得安心的声音，此刻却让她心里发慌。她想起刚才刘佳琪站在院门口的样子，穿着一件水绿色的布衫，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像山涧里的月牙。那样年轻鲜活的模样，是自己比不了的。
自己嫁给大山已经五年了，从一个青涩的姑娘变成了操持家务的农妇。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变得粗糙，眼角也悄悄爬上了细纹。而刘佳琪才二十出头，像刚发芽的柳芽，带着蓬勃的生机。大山会喜欢她，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秋月，锅里的粥快好了，你把腌菜端出来吧。”大山的声音从灶房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秋月应了一声，起身去橱柜里拿腌菜。玻璃罐里的腌萝卜酸香扑鼻，是大山以前最喜欢吃的。她把腌菜盛在一个粗瓷碟子里，端到堂屋的八仙桌上。大山也端着粥锅走了出来，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冒着白气，模糊了他的脸。
两人坐在桌前吃饭，气氛有些沉闷。大山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又夹了一口腌萝卜，含糊地说：“还是你做的腌菜好吃，比镇上卖的还爽口。”
“好吃你就多吃点。”李秋月淡淡地说，手里的筷子没怎么动。她看着大山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个男人，是她当初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嫁的人。那时候他说，会一辈子对她好，让她不受一点委屈。可现在，他确实没让她受什么物质上的委屈，却让她的心，像被泡在冷水里，凉得透透的。
吃完饭，大山去院子里劈柴。斧头劈在木头上的声音沉闷而有力，一下下敲在李秋月的心上。她收拾好碗筷，坐在门槛上看着他。月光洒在他宽阔的背上，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她想起刚结婚的时候，大山也是这样在院子里劈柴，她就坐在门槛上看着他，偶尔递给他一条擦汗的毛巾，他会笑着接过，把她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一下。那时候的月光，好像比现在更亮，更暖。
“大山，”李秋月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佳琪年轻，不如她好看了？”
大山劈柴的动作猛地一顿，斧头嵌在木头上，发出“嗡嗡”的声响。他转过身，看着坐在门槛上的李秋月，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落寞。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想摸她的头发，却被她轻轻躲开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大山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佳琪只是个小姑娘，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李秋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是她比我年轻，还是比我会讨你开心？”
大山的眼神有些闪躲，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确实觉得刘佳琪很可爱，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觉得轻松自在，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对不起李秋月，他只是觉得，和刘佳琪做朋友，没什么不对。
“秋月，你别胡思乱想。”大山的语气软了下来，“我和佳琪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我知道上次让你难过了，我保证，以后我会和她保持距离，好不好？”
又是保证。李秋月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可刘佳琪一来，他还是会不自觉地对她好。她知道大山不是故意要骗她，可他的行为，却一次次地让她失望。
“大山，我不是要逼你。”李秋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好像越来越远了。以前我们不管做什么，都会一起商量，一起分享。可现在，你有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我了。”
大山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秋月，是我不好。以后我什么事都告诉你，再也不会让你觉得孤单了。”
李秋月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烟火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真的很想相信他，很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可心里的那道坎，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那天晚上，大山像以前一样，把她搂在怀里睡觉。他的体温很暖，可李秋月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能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额头上，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可她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第二天一早，李秋月醒来的时候，大山已经不在身边了。她起身走出屋，看到大山正在院子里喂鸡。他手里拿着一把玉米，撒在地上，一群母鸡围着他咕咕叫着。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格外温暖。
李秋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委屈和不安，好像消散了一些。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大山只是把刘佳琪当成妹妹，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帮他一起喂鸡。
“醒了？”大山看到她，笑着说，“锅里温着粥，你先去吃吧，我喂完鸡就来。”
“嗯。”李秋月点了点头，转身去灶房。锅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她盛了一碗，坐在桌前慢慢喝着。粥的温度刚刚好，暖得她的胃里很舒服。她想，或许自己应该试着放宽心，多给大山一些信任。
吃完早饭，大山说要去山上砍柴。李秋月帮他准备好斧头和绳子，叮嘱他注意安全。大山笑着答应了，背着工具就往山上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李秋月的心里，又泛起了一丝不安。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中午的时候，李秋月正在院子里翻晒稻谷，忽然听到村口传来一阵喧哗声。她站起身，朝着村口的方向望去，看到几个村民急匆匆地往山上跑。她心里一紧，赶紧放下手里的木耙，也跟着跑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李秋月拉住一个跑过的村民，焦急地问。
“不好了！秋月妹子，大山出事了！”村民喘着粗气说，“他在山上砍柴的时候，不小心从坡上滑下来了，腿好像摔断了！”
李秋月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顾不上多想，拔腿就往山上跑。山路崎岖，她的鞋子被石头磨破了，脚也被划破了，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山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跑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她终于看到了大山。他躺在地上，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刘佳琪蹲在他身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块布，按压在他的伤口上。
“大山！”李秋月大喊着跑过去，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样？疼不疼？”
大山看到她，虚弱地笑了笑：“秋月，我没事，就是腿有点疼。”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李秋月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刘佳琪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对李秋月说：“秋月姐，你别担心，我已经让村里的大叔去叫郎中了，应该很快就到。”
李秋月这才注意到刘佳琪。她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脸上还有泪痕，看起来很是着急。李秋月心里忽然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该感谢刘佳琪及时发现了大山，还是该嫉妒她陪在大山身边。
“谢谢你，佳琪。”李秋月低声说。
“不用谢，秋月姐，我也是刚好上山采蘑菇，看到大山哥摔下来的。”刘佳琪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发现，大山哥就不会摔得这么重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大山吃力地说，“别自责了。”
没过多久，郎中就带着药箱赶来了。他蹲在大山身边，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腿，皱着眉头说：“情况不太好，腿骨摔断了，得赶紧抬回家去接骨，不然以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村民们赶紧找来一块木板，小心翼翼地把大山抬了上去。李秋月和刘佳琪一左一右地扶着木板，慢慢地往山下走。山路很陡，每走一步，大山都会疼得皱起眉头。李秋月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回到家后，郎中给大山接了骨，又用夹板固定好，叮嘱道：“这段时间要好好卧床休息，不能下床走动，不然骨头不容易长好。饮食上也要注意，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比如鸡蛋、骨头汤之类的。”
李秋月一一应下，送走了郎中。刘佳琪也留下来帮忙，她帮着李秋月把大山扶到炕上，又去灶房烧热水。李秋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她知道刘佳琪是好心，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秋月姐，你累了吧，歇会儿，我来烧火。”刘佳琪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对李秋月说。
“不用了，佳琪，你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李秋月说。她不想让刘佳琪待在这里，她想和大山单独待在一起。
刘佳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李秋月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说：“那好吧，秋月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告诉我，我随时都能来。”
“嗯，谢谢你。”李秋月淡淡地说。
刘佳琪转身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秋月才松了一口气。她走到炕边，坐在大山身边，握住他的手：“大山，疼不疼？”
大山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疼了，有你在，我就不疼了。”
李秋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大山是在安慰她，可她还是觉得很心疼。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以后你可不能再这么不小心了，我会担心的。”
“嗯，我知道了。”大山点了点头，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别哭了，我没事。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做什么都愿意。”李秋月趴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李秋月每天都悉心照顾着大山。她给他端饭送水，帮他擦身洗脸，还要去地里干活，去山上砍柴。虽然很累，可她心里却觉得很踏实。因为大山每天都待在她身边，再也没有机会去见刘佳琪了。
大山也很依赖她。每天她从地里回来，他都会笑着问她累不累，给她讲一些山里的趣事。晚上的时候，他会把她搂在怀里，跟她说很多贴心的话。李秋月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那种甜蜜而温馨的感觉，让她很是满足。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半个月后的一天，李秋月正在地里干活，忽然看到刘佳琪提着一个篮子，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她心里一紧，赶紧放下手里的锄头，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家的时候，刘佳琪正坐在炕边，给大山喂水。大山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很是开心。看到这一幕，李秋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厉害。
“佳琪，你怎么来了？”李秋月走进屋，声音有些冰冷。
刘佳琪看到她，站起身，笑着说：“秋月姐，我娘让我给大山哥送点鸡蛋，补补身体。”
“谢谢你娘的好意，鸡蛋我们自己有，你拿回去吧。”李秋月说。她不想接受刘佳琪的东西，更不想让她待在这里。
刘佳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看了看大山，又看了看李秋月，有些尴尬地说：“秋月姐，我……”
“秋月，你怎么这么说话？”大山皱起眉头，对李秋月说，“佳琪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了？”李秋月看着大山，眼里充满了委屈，“我只是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们的生活！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没忘，可佳琪只是来送点东西，又不是别的什么。”大山的语气有些不悦，“你别这么敏感好不好？”
“我敏感？”李秋月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要是我和别的男人走得这么近，你会怎么想？”
“你这是在胡搅蛮缠！”大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刘佳琪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争吵，心里很是不安。她赶紧说：“秋月姐，大山哥，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这里的。我现在就走。”
说完，她拿起篮子，转身就往外走。李秋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看着大山，眼泪掉了下来：“大山，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大山看着她哭了，心里也有些后悔。他伸出手，想拉她，却被她躲开了。他叹了口气，说：“秋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对佳琪这么大的敌意。她是个好姑娘，我们不能这么对她。”
“好姑娘？”李秋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在你心里，她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是吗？”
“我没这么说。”大山的语气软了下来，“你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可你的行为，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李秋月擦干眼泪，转身走出了屋。她不想再和大山争吵，也不想再看到他。
她走到院子里，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山峰。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她的心事。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段感情，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大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他走到李秋月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秋月，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李秋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佳琪那边，我会和她保持距离，再也不会让她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李秋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充满了真诚和愧疚，让她不忍心再责怪他。她点了点头，说：“大山，我再相信你一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好不好？”
“嗯，我不会了。”大山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那天晚上，大山和李秋月聊了很久。大山跟她说了很多心里话，他说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做得不好，让她受了很多委屈。他还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他只想和她好好过日子。
李秋月听着他的话，心里的疙瘩渐渐解开了一些。她想，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她是那么爱他，那么舍不得离开他。
可她不知道，有些伤口，一旦留下了，就再也无法愈合。就像院子里那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