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雪那句“不介意我凑个热闹吧？”问得轻飘飘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得体笑容，目光却直直地看着周衿墨，带着点熟稔的不容拒绝的意味，仿佛笃定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驳她的面子。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的空气，仿佛又被人为地搅动起来，重新开始流动，但流速变得有些缓慢、粘稠，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滞涩感。
刚才那股单纯为岑漾庆祝的欢快气氛，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看不见的涟漪。
周衿墨抬眸，目光极淡地扫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表现出欢迎，也没露出明显的不悦，眉宇间依旧是那副惯有的疏离和漫不经心。
他极轻地颔首，算是默认，连一个音节都懒得施舍。随后，他随手拉开自己另一边空着的椅子，动作随意得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顺手而为的事情。
温若雪像是早就料到他这个反应，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从容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香槟色的裙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她落座的位置，恰好就在周衿墨的右手边，与另一侧的岑漾，形成了某种微妙而刻意的对称。
服务生立刻机灵地添上了一副干净的餐具，小心翼翼地摆好。
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刚才的热闹和轻松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泄了气，只剩下一种略显尴尬的喧闹假象。
梁颂禾和关诗晴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眼神里充满了八卦和看好戏的兴奋，嘴唇无声地动着，用口型交流着“什么情况？”，但谁也没先开口大声调侃。
商绪依旧淡定地小口喝着茶，眼神却若有所思地在周衿墨和温若雪之间扫了一下。战驰和裴贺舟则一副事不关己、静静观察的模样，但微微前倾的身体暴露了他们也在密切关注。
温若雪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
她姿态优雅地拿起公筷，给自己夹了一小箸清爽的西兰花，然后很自然地侧过身，笑吟吟地看向身旁的周衿墨，语气熟稔地聊起了最近某个跨国合作项目的进展。
用词专业，语调轻松，仿佛他们依旧是配合默契、无话不谈的工作伙伴，这种场合下的交谈再自然不过。
周衿墨背脊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嗯”声，或者简短地回应几个字，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神色淡漠，看不出多少热情和投入，但也没有打断她，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岑漾坐在周衿墨的另一边，低着头，用筷子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碟子里周衿墨之前给她夹的、已经有些凉了的鱼肉，却觉得刚才还觉得鲜嫩可口的食物，此刻尝在嘴里有些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她能清晰地听到旁边温若雪轻柔悦耳带着笑意的声音，和周衿墨虽然简短却低沉的回应。
虽然他们聊的是她不太懂的工作内容，但那股自然而然的熟稔劲儿，那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像一根细小的、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扎在她心口，不太疼，却带着一种持续的、令人不适的存在感，让她无法忽视。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边。温若雪侧脸的线条优美精致，笑容恰到好处，和周衿墨说话时，身体会微微向他那边倾斜，乌黑的发丝偶尔擦过肩头，带着一种无形的亲近和默契。
而周衿墨虽然反应平淡，侧脸线条冷硬，但也没有排斥她的靠近和交谈。
岑漾心里有点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上来是什么具体的滋味，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莫名的委屈。
她只好继续埋头，假装专注地吃着已经没什么味道的菜，筷子在碟子里无意识地划拉着，希望自己能变成透明人。
过了一会儿，温若雪似乎终于结束了工作话题。她拿起手边的高脚杯，里面是清澈的苹果汁，轻轻晃了晃，然后笑盈盈地转向岑漾，举起了杯子。灯光下，她的笑容温柔得无懈可击。
“岁岁，”她声音放柔，目光落在岑漾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甚至有些过分的赞赏。
“这次比赛表现得太棒了，评委的评价我都听说了，真是给我们京大长脸了！姐姐以果汁代酒，敬你一杯，真心恭喜你！”她的语气真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岑漾连忙放下筷子，端起自己那杯橙汁，有些拘谨地、甚至带着点慌乱地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壁，发出细微的清脆声：“谢谢若雪姐。”她声音有点干，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觉得脸颊肌肉有点僵硬。
两人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温若雪放下杯子，抽出一张洁白的餐巾纸，动作优雅地轻轻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痕迹。
她的视线在岑漾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和周衿墨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之间转了一圈，唇角弯起一抹更深更意味深长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慨和调侃，像是在说一件众所周知、温馨美好的往事：
“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岁岁现在真是越来越出色了，又漂亮又有才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难怪衿墨这么疼你，从小就把你当亲妹妹一样，捧在手心里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她这话像是随口一说，带着怀念和赞许，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带着点试探地瞟向周衿墨，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认同的反应。
然后，她的视线很快又回到岑漾脸上，笑容依旧温柔得无懈可击，话锋却微妙地一转：
“不过啊，衿墨，”她微微侧头，对着周衿墨的方向，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点嗔怪和为他着想的意味。
“你也别太宠着了，差不多就行。女孩子嘛，太娇惯了也不好。不然以后等岁岁长大了，找了男朋友，人家男朋友压力该多大呀？怕是都不敢靠近我们这位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小公主了，那可就耽误岁岁的终身大事了哦。”
这话听起来像是姐妹间的玩笑打趣，带着关心和善意的提醒，合情合理。
但落在岑漾耳朵里，却像是一盆温水里突然加进的冰块，让她从心口到指尖都激灵了一下，瞬间冰凉。
“亲妹妹”、“男朋友”这几个字，被温若雪用这种温柔体贴、仿佛全是为你好的语气说出来，却像带着某种刻意的反复的强调，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响，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她握着杯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凉的玻璃杯壁硌着皮肤。心里那股闷闷的感觉瞬间膨胀开来，堵得她胸口发紧，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看向周衿墨，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反驳，哪怕只是一句。
周衿墨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背脊靠着椅子，一只手搭在桌上，指间那个小小的陶瓷茶杯被他无意识地转动着，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全遮住了眼底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绪。
对于温若雪这番看似体贴、实则划清界限的“提醒”，他没有立刻回应，既没承认那句“亲妹妹”，也没对“男朋友”的说法表示任何异议，只是沉默着，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和疏离。
他这种沉默，在这种被刻意营造出的、关于她“身份”和“未来”的话题语境下，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一种冷眼旁观。
岑漾心里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期待，像是被细针猛地扎了一下，迅速地瘪了下去，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涩意涌上喉咙口，让她鼻子都有些发酸。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些慌乱和小小的委屈，都有些可笑。
她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十分僵硬、几乎称不上是笑容的表情，声音干巴巴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涩意，低低地回应道：
“若雪姐说笑了……”
她飞快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掩去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盯着杯中晃动的、颜色鲜亮却索然无味的橙汁，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觉得周围的热闹都隔着一层膜，传不到她心里。
温若雪看着她这副明显情绪低落下去、连强颜欢笑都维持不住的样子，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满意神色，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温柔得体无可挑剔的笑容，仿佛刚才真的只是说了一句无心的关爱妹妹的玩笑话，甚至还带着点宠溺的无奈。
她重新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继续用餐，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