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缓缓消散，洞窟内重新被幽蓝的冰晶光芒所笼罩。
然而，预想中眼眸睁开、灵魂归位后焕发出的生机并未出现。
平台上躯体依旧毫无声息，胸口没有起伏，鼻翼间没有呼吸。肌肤莹润，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与方才谢执那凌厉的虚影判若两人。
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屏住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期待的眼神逐渐被不安和疑惑取代。
“先祖？”姜怀远试探性地轻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先恢复过来的是许今朝。在溯源印那温暖金光的滋养下，他肩胛处那可怕的伤口已经奇迹般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流失的元气也补充了大半。他挣扎着从辜瑜的搀扶中站直身体，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平台上的谢执。
当他看到那依旧紧闭的双眼，感受到那躯体内依旧空空如也、并无灵魂主宰的虚无感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这洞窟里的低温更刺骨。
“怎么回事？”许今朝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他猛地转向姜怀远，眼神锐利如刀，“为什么他没醒？”
他的质问打破了沉寂，也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姜怀远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困惑与凝重，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虚按在谢执躯体的腕脉处，又俯身探查其眉心魂窍。片刻后，他脸色难看地收回手，摇了摇头：“躯体生机完好，甚至比封印前更具活性，魂窍也并无排斥痕迹……按理说，魂归应该成功了才对。”
“按理说？”许今朝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中压抑着怒火与担忧，“姜长老，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我们……我差点死在这里！现在你告诉我‘按理说’？谢执的魂呢？他为什么没有醒来？！”
辜榆扶着许今朝，拉了拉今朝的衣服，示意不要着急。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血契的另一端此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这种空茫让他心慌意乱。
林序上前一步，按住许今朝微微颤抖的肩膀，沉声道：“今朝，冷静点。”但他看向姜怀远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
姜月轻咬下唇，开口道：“爷爷，魂归过程是我们亲眼所见，溯源印也已被激活，问题出在哪里？”
姜怀远深吸一口气，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尤其是许今朝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他沉声道：“我也很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魂归之术，在我姜家典籍中记载本就语焉不详，更多是作为一种传说和期望。此次借助溯源印之力引魂入体，已是前所未有之举。如今躯体无恙，魂体也已归位，但意识不醒……这种情况，典籍中从未记载！”
他顿了顿，看向平台上仿佛沉睡的谢执，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或许，是五百年的魂体分离，导致灵与肉的契合出现了未知的问题；或许，是方才的战斗和魂力消耗过大，使得归位的魂体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沉寂来自我修复；又或许……”他迟疑了一下，“……归墟的干扰，或者那破冰长矛上附着的能量，对魂归过程产生了我们未能察觉的影响。”
“或许？可能？”许今朝甩开林序的手，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姜长老，我们需要的不是猜测！谢执对你们姜家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为了守护他的躯体，你们付出了五百年的代价！现在，他的魂就在这具身体里，却醒不过来！如果你们姜家都没有办法，那还有谁能救他？！”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砸在姜怀远心上。姜怀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无法反驳许今朝的质问。守护仙躯是姜家的使命，而让先祖复苏，更是深植于每个知情人内心的渴望。如今希望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他的焦急并不比许今朝少。
姜怀远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无奈，“你的心情我明白。但魂归之事，玄奥异常，绝非简单的魂入躯壳即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和分析，而不是互相指责。”
“分析？”许今朝看着姜怀远，又扫过沉默的姜月，一种被无力感包裹的愤怒让他口不择言，“从一开始，五脉接连出事，梦蛊，溯源印……我们就像棋子一样被推着走！你们姜家知道的，远比告诉我们的多！现在谢执醒不过来，你们却告诉我没办法？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魂归可能失败？或者说，你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他‘完整’地醒来？”
这话一出，洞窟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林序脸色一变：“今朝！”这话太重了，几乎是在指控姜家别有用心。
姜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许今朝！你胡说八道什么！爷爷和姜家为了先祖，付出了一切！”
姜怀远浑浊的老眼骤然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紧紧盯着许今朝，属于一族长老的威严散发出来：“许先生，注意你的言辞！我姜家世代守护，鞠躬尽瘁，岂容你如此污蔑！先祖复苏乃我族最高夙愿，若有办法，我岂会藏私！”
许今朝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的话可能过于偏激，但血契另一端那片死寂的空茫，以及方才生死一线间感受到的谢执那份珍视，让他无法保持冷静。他害怕，害怕谢执再也醒不过来，害怕那份刚刚感受到的、跨越五百年的联系就此断绝。
他不再看姜怀远，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向玄冰平台。他俯下身，近距离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手指微微颤抖，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什么。
“谢执……”他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你能听到我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寂静。
许今朝的质问在冰冷的洞窟中回荡，带来一片难堪的死寂。姜怀远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显然被许今朝近乎指控的言论深深刺痛。姜月紧抿着嘴唇，看向许今朝的眼神复杂，既有对他担忧谢执的理解，也有对家族被质疑的委屈与不满。
林序见状，知道不能再让矛盾激化。他上前一步，挡在许今朝和姜怀远之间，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够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先看向许今朝，目光锐利：“今朝，关心则乱，我理解。但无端的猜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们自乱阵脚。姜长老和姜家若真有异心，我们根本走不到这里，刚才的战斗他们也无需拼死守护。”
许今朝紧握双拳，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反驳。林序说得在理，他只是被那股失去连接的恐慌攫住了心神。
林序又转向姜怀远，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审视：“姜长老，今朝言语或有不当，但担忧之情不假。当前局面诡异，谢前辈魂体分明已归位，躯体亦无碍，却昏迷不醒，这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认知。姜家典籍浩瀚，难道真无线索？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记载，或是相关的推测，都至关重要。我们需要信息共享，而非各自为战。”
姜怀远看着神色坚定的林序，又瞥了一眼依旧死死盯着谢执躯体的许今朝，以及旁边面露忧色的姜月和辜瑜，长长叹了口气，那股紧绷的怒气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困惑。
“林家小子所言极是。”姜怀远声音沙哑，“抱歉。实在是……先祖能否苏醒，关乎太大，我亦是心乱如麻。”
他走到玄冰平台旁，看着宛如沉睡的谢执，眉头紧锁：“关于魂归后意识不醒的情况，典籍中确实未有明确记载。但……有一种推测，或许相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什么推测？”许今朝立刻追问，语气急切但不再充满火药味。
姜怀远沉吟道：“古籍中曾有晦涩提及，强大的魂体若离体过久，或经历重大创伤，即便重归躯壳，其‘真灵’——即意识的核心——也可能陷入一种名为‘沉眠’的状态。并非消亡，也非普通的昏迷，而是更深层次的……封闭与自我修复。外在的魂力与躯体完好，但内在的‘我’却未能点燃。”
“沉眠……”许今朝喃喃重复，这个词让他心头一紧，“如何唤醒？”
姜怀远摇了摇头：“典籍未载。只隐约提及，需要特殊的‘契机’，或与之有极深‘联系’者，方有可能触及那封闭的真灵。但这只是推测，并无实证，更无具体法门。”
“极深的联系……”许今朝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掌处，那里，血契的烙印似乎还在隐隐发热。他再次看向谢执，尝试着像之前几次那样，通过血契去感知，去呼唤。
然而，反馈回来的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晰的剧痛、杀意或波动，而是一片浩瀚却死寂的冰原。能感觉到那庞大的存在，却触摸不到任何意识的火花，仿佛灵魂归位，只是将这具躯体变成了一座更为精致、却依旧空荡的宫殿。
这种感觉比之前的空茫更让人窒息。
“不行，”许今朝颓然地放下手，脸色苍白，“感觉不到他……里面是空的。”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无尽虚空的感觉，几乎让他崩溃。
姜月看着许今朝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上前一步道：“爷爷，或许……或许梦蛊可以一试？梦蛊之力直指心神意识，或许能绕过躯壳，直接触及先祖沉眠的真灵？”
姜怀远眼神微动，思索片刻，却再次摇头：“风险太大。先祖魂体强大，即便沉眠，其无意识的精神防御也非比寻常。梦蛊之力贸然侵入，若被其自主防御反噬，你自身意识恐遭重创，甚至可能惊扰到先祖脆弱的真灵，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再次破灭。洞窟内重新被沉重的气氛笼罩。
一直默默旁观的辜瑜，小声开口道：“那……那归墟的人会不会知道什么？他们处心积虑要得到仙躯，是不是也知道魂归可能出问题，或者他们有解决的办法？”
林序眼中精光一闪：“有这个可能。归墟对此事谋划已久，掌握的信息可能比我们更全面。但如今入侵者尽数伏诛，线索也断了。”
“未必。”姜怀远看向那几座破碎的冰雕，尤其是紫袍人残骸的方向，“他们能精准找到此地，必有依仗。或许身上携带有通讯装置或信息存储设备，虽已损坏，但姜家的技术部门或可尝试修复提取。此外，此次入侵事件，姜家内部也必须彻查！”
提到内部调查，姜怀远的脸色阴沉下来。能如此准确地突破层层防御抵达核心区，没有内应几乎不可能。
局面似乎陷入了僵局。谢执昏迷原因成谜，唤醒方法未知，外部威胁未除，内部可能还存在隐患。
许今朝沉默了很久，他再次走到平台边，这一次，他没有激动，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着谢执沉睡的面容。他想起谢执虚影消散前，看他的最后一眼，那里面有关切，有释然，更有珍视。
“不管是什么原因，”许今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需要什么契机，有多难，我都不会放弃。”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姜怀远、林序和姜月：“姜长老，请尽快尝试从归墟这群人身上找到连接，并彻查内部。林序，我们需要更多关于魂体、真灵方面的古籍资料，无论多冷门。姜月……如果有任何需要梦蛊配合的、风险可控的尝试，我愿意承担风险。”
他的眼神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和坚定。恐慌和愤怒无法唤醒谢执，唯有行动和坚持，才有一线希望。
看着仿佛一瞬间成长了许多的许今朝，姜怀远缓缓点头：“好。”
林序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问题。”
姜月也郑重颔首：“我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