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去,官道上的尘土尚未落定。
已是第七日。
七日前,苏芷清在城外药圃被掳,现场只留下一枚非金非木、刻着诡异狐面的令牌。沈渊当场捏碎了那枚令牌,木刺扎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恍若未觉。
指挥使青龙只给了他一道冰冷的目光和一句“影狐棘手,朝廷暂无北伐之意,勿启边衅”的警告。
于是,沈渊带着他的“渊骑”出来了。没有旌旗,没有仪仗,一百二十人,一人三马,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碾过北地的苍茫。七日,不休不眠,追风逐电,只靠着“赏善罚恶系统”对那令牌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某个特定绑匪的“业力”气息进行模糊感应,一路向北,再向北。
“大人,前面就是黑风口了!”王虎催马赶上,声音带着连日奔波的沙哑,脸上却满是压抑不住的凶悍戾气,“过了黑风口,就是北邙山地界,那帮龟孙子肯定躲进山里了!”
沈渊勒马,抬手。身后疾驰的骑队令行禁止,瞬间由动转静,只闻战马粗重的响鼻声和甲叶摩擦的轻微脆响。他抬眼望去,两座黑黢黢的山崖如同巨兽的獠牙,扼守着通往北方群山唯一的咽喉要道。天色向晚,残阳如血,将山石林木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赭红色。
“地图。”沈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名身材瘦削、眼神灵活的年轻骑士立刻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张鞣制精细的羊皮地图铺开。他叫侯三,原是北地有名的独行飞贼,被沈渊逮住后,选择了“戴罪立功”,成了渊骑的耳目。
“大人,您看,”侯三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黑风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按江湖规矩和那帮杂碎的脚程算,如果他们真要在此地设伏拦截,或者仅仅是留下哨探,最佳的位置就是这,”他的指尖点在山口内侧一处不起眼的标记上,“一线天。那里两侧峭壁高耸,中间通道仅容两马并行,顶上却有一片平台,视野极佳,扔几块石头都能砸死人。”
沈渊目光落在“一线天”三个字上,眼神锐利如刀。“系统,扫描前方‘一线天’区域,标记身负业力者。”
【叮!消耗10点功勋,扫描中……】
【扫描完成。检测到‘一线天’区域存在业力反应个体:3人。】
【业力等级:浅灰(小恶)2人,深灰(中恶)1人。】
【位置已标记。】
视野中,前方昏暗的山口地形图上,三个微小的红色光点清晰浮现,两个在一线天顶部平台,一个隐藏在下方通道旁的岩石后。
“三个哨探,顶上有两个,下面通道旁藏了一个。”沈渊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韩青,你带两个身手好的兄弟,从侧面峭壁摸上去,解决上面那两个。动作要快,要干净。”
“得令!”韩青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招呼上两个同样精于攀爬的部下,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旁边的山林。
“王虎。”沈渊又道。
“属下在!”王虎一提缰绳,凑了过来,满脸兴奋,“让老子去把下面那藏头露尾的鼠辈揪出来砍了?”
沈渊瞥了他一眼,看着这张因为连日赶路而胡子拉碴、更显凶恶的脸,忽然心中一动,一个略带恶趣味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绷着脸,摇了摇头:“不,你带几个人,正面过去,弄出点动静,就装作是路过此地、人困马乏的商队护卫,看看能不能把那暗哨引出来,或者至少吸引他的注意,给韩青创造机会。”
王虎一愣,铜铃大的眼睛眨了眨:“啊?装商队护卫?大人,就俺这长相,这身板,说老子是杀猪的屠户都有人信,说俺是护卫……是不是有点太抬举商队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
旁边几个渊骑士卒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憋住,肩膀耸动。
沈渊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怎么?王千户对自己的演技没信心?还是觉得本官的命令不妥?”
“妥!必须妥!”王虎脖子一梗,拍着胸脯,“大人您就瞧好吧!不就是装傻充愣嘛,俺老王在行!”说罢,他点了五个看起来最“面善”(其实也只是相对他而言)的兄弟,把身上的锦衣卫制式皮甲脱了,换上半旧不新的江湖短打,又把绣春刀用布条缠了缠,看起来倒真有几分落魄镖客的模样。
“走了走了!”王虎粗着嗓子招呼一声,带着五人牵马向前,故意把脚步放得沉重,嘴里还骂骂咧咧,“娘的,这鬼天气,这破路!这趟镖跑完,老子非得在东家那儿多讨三坛烧刀子不可!”
他一边走,一边偷偷给身后弟兄使眼色,压低声音:“都机灵点,一会看到人,别瞪眼,要笑,要傻笑!对,就像你隔壁二婶家那傻儿子偷吃到糖葫芦那样笑!”
一个年轻士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王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蠢货!是傻笑,不是让你哭丧!算了算了,你还是低着头吧,别把人吓跑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一线天入口。果然,刚到通道口,旁边一块巨石后便转出一个手持猎弓、作山民打扮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他们:“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打哪儿来的?”
王虎心里冷笑,面上却堆起一个自以为憨厚、实则狰狞的笑容,搓着手上前:“这位兄弟,俺们是南边‘威远镖局’的,押送一批山货去北边。这不,天快黑了,人困马乏,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兄弟是本地人?可知这附近有没有能避风的地方?”
那暗哨打量着王虎那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以及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眼神里的怀疑丝毫未减。“威远镖局?没听说过。此路不通,你们绕道吧!”
“绕道?”王虎把眼一瞪,随即又赶紧“收敛”怒气,继续“憨笑”,“兄弟,你看这天色,这荒山野岭的,让我们绕道,不是要了亲命嘛!行个方便,行个方便!”说着,便要从怀里掏碎银子(这也是沈渊事先吩咐的)。
就在暗哨的注意力被王虎和他手中若隐若现的银角子吸引的刹那,一线天顶上传来了两声极其短促、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闷哼。
暗哨脸色骤变,猛地抬头!
就是现在!
王虎脸上的“憨笑”瞬间化为狞厉,那掏银子的手快如闪电,不是掏出银子,而是五指如钩,一把扣住了暗哨持弓的手腕,用力一捏!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暗哨的惨叫声还未出口,王虎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在旁边的岩石上!“咚”的一声闷响,暗哨眼珠暴突,身体软软滑倒,没了声息。
“呸!废物!”王虎甩了甩手,朝上面打了个手势。
很快,韩青的身影从峭壁上溜了下来,手里还提着两个仍在滴血的包裹(里面是首级),对着沈渊躬身:“大人,顶上两个,解决了。是北边‘沙狐’的人,身上有这个。”他递过来一块和之前那狐面令牌样式相似、但材质普通的木牌。
沈渊接过木牌,看都没看那尸体一眼。“清理痕迹,继续前进。通知后面弟兄,跟上。”
队伍再次启动,沉默地穿过狭窄的一线天。王虎一边擦拭着手上沾到的血迹,一边凑到沈渊马旁,嘿嘿笑道:“大人,俺刚才演得还行吧?是不是特有那种江湖老油子的味儿?”
沈渊目视前方,淡淡道:“嗯,傻气是够了。”
王虎脸上的笑容一僵。
旁边传来压抑的窃笑声。
王虎恼羞成怒,回头瞪了一眼:“笑什么笑!大人这是夸老子演技朴实无华!你们懂个屁!”他转过头,又对沈渊腆着脸道:“大人,你看俺这次立功了吧?等救回苏姑娘,踏平了那劳什子‘影狐’,您能不能……嘿嘿,给老子起个响亮点的绰号?像侯三那‘钻天猴’似的,听着就厉害!”
沈渊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士卒忍不住笑道:“王头,您还想要绰号?就您刚才那‘憨笑’,我看叫‘笑面虎’挺合适!”
“去你的!‘笑面虎’那是阴险小人!俺老王是那种人吗?”王虎不满,“要霸气点的!比如……‘撼山虎’!或者‘霹雳火’!”
另一个士卒插嘴:“王头,您刚才捂人嘴那下,力气忒大,我看叫‘铁掌王’也不错!”
“铁掌王?嗯……这个还行,有点意思……”王虎摸着下巴,居然真的考虑起来。
沈渊听着身后部下们压抑着声音的哄笑和议论,紧绷了七日的心弦,在这一刻略微松弛了一丝。这些粗豪的汉子,是他在这黑暗世道中,除了芷清之外,为数不多的暖色。
他轻轻踢了踢马腹,战马加速,将身后的喧闹稍稍甩开。脑海中,系统地图上,代表着苏芷清位置的那个微弱金色光点(这是消耗大量福缘点强行定位的结果),依旧在北方顽强地闪烁着。
“等着我,芷清。”他在心中默念,“无论谁挡在路上,我都会把他们……连根拔起。”
队伍冲出黑风口,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更远处,连绵的北邙山影如同匍匐的巨兽,在愈发深沉的暮色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夜还很长。路,也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