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猛地灌进鼻腔,耳朵里全是轰鸣。我抱着那青年往下沉,暗河的水冷得刺骨,像有无数根冰针顺着毛孔往肉里扎。头顶那道裂口早看不见了,四周只剩黑,是那种沉下去就再浮不上来的黑。
我用发丘指死死抠住河壁一块凸起的石头,硬生生把下坠的势头刹住。激流还在冲,身体几乎被压在岩面上,衣服贴着皮,水压得连抬根手指都费劲。那青年伏在我胸前,手还搭在我肩上,掌心传来一丝暖流——微弱,但没断。
不对劲。
他早就昏过去了,不可能主动输送气息。是血脉在动,张家守墓人的印记还没彻底消散,它在护主,像老宅地底那层铜线,哪怕断了,余电仍会跳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碎石砸水的声音。我偏头一看,黑暗中几片青铜碎片顺着水流射下来,快得离谱,擦过我手臂,划开一道血口。不是崩塌的残渣,是被人控制着打过来的。
我立刻明白了——墙后的机关没毁干净。那只翡翠眼不只是看,它是引信,能唤醒埋在岩层里的青铜刃阵,整条暗河,就是一张拉开的弓。
再不走,就得被钉死在这儿。
我闭气,松开发丘指,任水流把我往下游推。刚动,背后又是一阵破水声。三片青铜碎片呈品字形追来,离后背只剩半尺。
没时间了。
我咬破舌尖,一口麒麟血喷进水中。血雾散开的瞬间,水流像是突然变稠了。那三片碎片速度一滞,轨迹偏斜,擦着肩膀飞过去。
有效。麒麟血能扰“门”相关的机关,哪怕只是残留的力量。
可我不敢多用。每喷一次血,体内的封印就松一分,谁说得准会不会惊醒更深的东西?
我低头看自己。缩骨功能避险,但施展时必须稳住身形。现在被水流裹着走,根本没法凝神。
前方河壁出现一道裂缝,不大,只够一个人勉强挤进去。我盯着它,等水流把我带到附近,猛地伸手抓住岩缝边缘,脚蹬河底,借力把自己甩进缝隙。
卡住了。肩膀太宽,进不去。
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我开始收肋、错关节,脊椎一节节蜷缩。骨头摩擦的声音在水里格外清晰,像有人在耳边碾碎玻璃。身体一点点变小,直到能滑进缝隙。
缩到六七岁孩子的大小,我终于钻了进去。回头一看,那些青铜碎片撞在岩壁上,碎成更细的渣,缓缓沉下去。
我靠在石壁上缓了口气。耳膜胀痛,水压太大。怀里的青年忽然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点黑血,带着金属光泽,在水里慢慢散开,像融化的铅。
不能再停。
我托着他往前游。缝隙越来越窄,有些地方得再缩一次肩才能过。岩壁湿滑,长满苔藓,摸上去软腻腻的,像某种活物的皮肤。指尖探路时,突然碰到一道刻痕。
很浅,但形状熟悉。
我用指甲刮了刮,抹上一滴麒麟血。
纹路亮了一下。
是血河图的残迹。和祖坟地下河道里的标记一样,老张家布下的指引线,指向“门址守护地”的路径。
有人修过这条道。
三十年前“三十夜”之后,这里被重新整理过。痕迹藏得深,可瞒不过发丘指。那感觉就像老宅的砖缝里长出新苔,表面看不出,一摸,就知道底下有人动过土。
我继续往前。越往深处,水压越强,呼吸像被掐着喉咙。青年的状态越来越差,体温高得反常,脖子上的逆鳞纹颜色加深,像烧红的铁烙进皮肉。
中途我停了两次,用发丘指按他眉心,压住体内乱窜的能量。第二次时,他眼皮颤了颤,嘴里吐出一个字:“别……”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确实是他说的。
我没应。继续走。
缝隙尽头有光。不是亮,是一种幽幽的反光,从岩石外透进来。水流到这里明显分流,形成两个旋涡,中间露出一小块平台。
我顶开最后一段石壳,钻了出去。
外面是个巨大的空洞。河水从四面八方汇来,又分成十几股细流,绕着中央一座建筑流淌。那建筑通体透明,像是整块水晶雕成,表面浮着淡淡的光纹,门开着一条缝。
水晶宫。
族谱里提过。说是初代守门人闭关之地,也是第一处“门址”的模型存放处。没人知道它在哪,连地图都没留下。可它就在这儿,安静得不像个东西,倒像在等我们。
我把青年放在平台上。他脸色发青,呼吸微弱。我摸他脉搏,跳得极快,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拽着跑。
我撕开他衣领,看那逆鳞纹。已经蔓延到锁骨下方,边缘微微发烫。这不是普通的侵蚀,是有人在远处强行激活印记。
张怀礼还没死心。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水晶宫外没有守卫,没有陷阱,连个脚印都没有。可越是这样,越不对劲。刚才的青铜碎片不会无缘无故追杀我们,这里一定有机关。
我抽出黑金古刀,刀身微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把它插进平台裂缝,稳住身体,然后俯身检查青年的伤口。他左臂内侧有一道旧疤,位置和支派族纹吻合。母亲当年用双刃刺穿族纹,切断了他和“门”的联系。可现在这道疤在渗血,血是暗红色的,带着一丝金光。
有人在用外力重塑他的血脉。
我咬破指尖,逼出一滴血,按在他疤痕上。麒麟血一接触皮肤,立刻被吸进去。他身体猛地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但没醒。
有用。至少暂时压住了外界的牵引。
我抬头看向水晶宫。门缝里透出的光变了,由淡蓝转为微红,一闪一晃,像心跳。
不是自然现象。
我背起青年,往门口走。平台湿滑,每一步都得小心。走到门前五步,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崩塌,是某种机械启动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我停下。
门缝里的红光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原状。
我继续走。三步,两步。
离门还有一步时,我闻到一股气味。不是水腥,也不是石头味,是香灰的味道,混着一点铁锈。
这味道我在祖坟最底层闻到过。那是祭祀“门”的专用香,三十年前就已经失传了。
门缝突然扩大了一分。
里面传出一声轻响,像是玉佩碰到了铜铃。
我没有退。一手扶着青年,一手握紧黑金古刀,跨过了门槛。
宫殿内部比外面看着大得多。地面铺着黑色石板,上面刻满符文,正中央是一个圆形阵台,台上悬浮着一块青铜模型,形状像门,但只有半人高。
模型表面有裂痕,其中一道特别深,像是被人用刀劈过。
我走近阵台。青年突然在我背上抽搐了一下,手指狠狠抓了我的肩膀一把。我把他放下来,靠在台边。他的嘴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