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降到底,张怀礼的脸在驾驶座里一动不动。他的右眼还戴着那枚玉扳指,皮肤下的纹路像活的一样缓缓游走。我没有靠近,也没有后退,刀横在身前,左手握紧了刀柄。
青年站在我身后半步,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又抬头看向黑车,声音压得很低:“它在响。”
我没出声。但我听到了。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脚底传上来的震动,像是地底深处有东西在敲打某种节奏,一下一下,不急不缓。黑车的排气管还在冒白烟,那烟升到空中,凝成一个“启”字,又慢慢散开。我知道这绝不是风的作用——风不会写字,更不会写这种只有张家人才认得的古篆。
我抬起右手,指尖还有之前流下的血。麒麟血没干透,一直在发烫,像是体内有火在烧。我用发丘指轻轻碰了下车标。青铜材质,表面布满细密裂痕,像是多年未用的老物件。可就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瞬,我感觉到一股脉动,很弱,却和我心跳的频率完全一致。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投影或机关术造出来的假象。它是真的,是张家的东西,而且……它认得我的血。
我咬破指尖,把一滴血抹在车标的双眼之间。血刚沾上去,青铜麒麟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那光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照在地上时,雪面开始融化,一道线缓缓浮现。
先是山脊的轮廓,接着是河流走向,最后是一个标记点。位置在长白山主脉深处,和族谱拓本上最后一处“门”址完全重合。玉佩只能显出大概方向,而这道光画出来的,是完整的路径,精确到每一道转折、每一处断崖。
青年蹲下身,伸手想去碰那条线。我抬手拦住他。
“别碰。”我说。
他停住了,抬头看我:“为什么?”
“这路不是给人走的。”我说,“是给‘门’准备的引子。谁要是踩了,就等于签了契,再想回头,魂都回不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脖颈。那里有一道浅色的纹路,平时几乎看不见。现在正微微发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他摸了摸那块皮肤,皱眉:“它在热……像是在回应什么。”
我盯着车标。红光还在持续,但比刚才暗了一些。说明激活过程已经开始,但还没完成。这辆车不是终点,是中转站。它在这里等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用麒麟血补全这条路。
车内的张怀礼笑了。笑声从喇叭里传出来,带着一点金属摩擦的杂音,像是老式录音机卡了带。
“你终于明白了。”他说,“你以为你在逃?其实你在完成仪式的最后一环。每一滴血,每一次触碰,都在松动封印。水晶宫那一刀斩的是影子,可真正的钥匙,是你活着走到这里。”
我没有动。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他继续说:“你可以不进车。但外面的世界不会等你。阴气已经渗出地表,漠北的沙底下爬出了死人,东海海面浮起了青铜塔。如果你现在转身离开,三天之内,会有上百个‘门’同时开启。”
我握紧了刀。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吓唬我。是因为他知道我会信。那些事是真的发生了,只是我一直没看见——或者说,有人一直不让我看见。
青年忽然开口:“你说你要打开门,让所有人看见真相。那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车内安静了几秒。
然后张怀礼的声音变了,不再平稳,反而透出一丝急切:“真相就是——我们一直守着的不是灾难,是未来。初代守门人骗了所有人。‘门’后面没有怪物,有的是能重塑人间的力量。只要纯血者走进去,就能带回答案。”
“什么答案?”青年问。
“怎么让张家重新站起来的答案。”他说,“怎么让死去的人回来,让废墟变新城,让血脉不再断绝。”
我冷笑了一声。
“你说的话,和三十年前张远山临死前说的一模一样。”
他顿了一下。
“张远山?”他轻声说,“他是叛徒,根本不配提这个名字。他胆小,不敢承担使命,只想带着密卷逃跑。而我……我是唯一一个敢碰‘门’的人。”
“所以你左眼瞎了。”我说。
他没否认。
“值得。”他说,“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让我知道,这个世界需要改变。你们这些所谓的守门人,不过是被恐惧支配的看门狗。”
我往前走了一步。
刀尖指向车内。
“我不是来看门的。”我说,“我是来关门的。”
话音落下,黑车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引擎没响,但车身轻微震了一下。接着,车门自动打开了。
驾驶座旁边的位置空着,后排也空着。车里漆黑一片,像是深井。可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等我进去,不急不躁,像在等一场迟来了几十年的赴约。
青年抓住我的胳膊:“别上车。”
我没挣脱他。
“我不进去。”我说。
但我也没退。
车标上的红光还在闪,地面的路线越来越清晰。我已经记下了每一个转折点。这趟路我必须走,但不是坐这辆车。
张怀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四个车窗同时传出,像是被放大了:“你真以为你能控制局面?你每一步都在我的安排里。玉佩是你娘留给她的,车是族老会多年前埋下的接引器,就连你体内的麒麟血,也是我父亲当年亲手注入初代血池的产物。”
我盯着那扇敞开的车门。
“所以呢?”我问。
“所以你根本没有选择。”他说,“要么现在上车,由我带你进去;要么等‘门’自己打开,到时候出来的就不是我,而是它。”
“它是谁?”
“是你杀不死的东西。”他说,“是你祖先封印失败的那一部分。它在等你回去,等你流尽最后一滴血,好借你的身体重生。”
青年的手攥得更紧了。
我没有回答。
我抬起右手,再次抚过脖颈上的麒麟纹。它跳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的共鸣。就像小时候在血池里听到的那种低语,断断续续,却始终存在。
我知道他在撒谎。
至少,不全是真的。
如果这辆车真是为了接引我进入“门”,就不会只开一条路。真正的陷阱,是让人以为自己掌握了信息,其实早就踏进了对方设定的节奏。张家的局,从来都不是一步两步,而是一盘走了百年的棋。每一块砖,每一滴血,都是算好的。
我慢慢把刀换到右手。
左手抬起,指向车门黑洞。
青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把玉佩塞进怀里。动作很快,但没有慌乱。他已经不是那个刚从地宫醒来的青年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也知道。
这辆车不会让我轻易离开。
它既然能显出路,就能封锁路。只要我还站在这片雪地上,它就有办法逼我做出选择。
我盯着车内黑暗,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让我上车?可以。”
我停了一下。
“但不是现在。”
话音未落,我猛地抬腿,一脚踹向车门边缘。
金属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车门被撞得剧烈晃动,却没有关上。反而是车标上的红光骤然增强,整辆黑车开始微微颤抖。
下一秒,排气管冒出的白烟不再是“启”字,而是变成了一串扭曲的符号。我看懂了其中一个——是张家禁用的“唤”字。
它要召唤什么。
我后退半步,刀横胸前。
青年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短匕首,站在了我侧后方。
车内的黑暗似乎动了一下。
有个声音贴着玻璃传来:
“你躲不掉的。”